东安郡王妃想到此处,心中主意早定,故意埋怨小全儿道:“这等大事,如何这时候才回来报?若是侯爷有个三长两短,又该如何是好?”
紧接着生怕晴雯向她求助一般,不等晴雯开口,便飞快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却是不好收场了。幸亏顺义侯同你感情好,宁可惹太上皇恼怒,也不肯松口半分。只是这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去?如今的局势,我和郡王自是不好出面的。依我的主意,你明日一大早便回娘家去,求助于国公府史老太君,老太君足智多谋,见多识广,必有一番道理。”
晴雯原本也未曾指望东安郡王妃会帮忙的,见她这般飞快撇清干系,自是更绝了这份心思。但面上话却是不得不说的,她也只得拜谢了东安郡王妃的指点,心事重重同鸳鸯一起回房,待来日再做计较。
第二日清晨,穆平仍然踪迹全无。晴雯直到这个时候,方信了东安郡王妃和小全儿之言,急急带着鸳鸯、麝月等人,坐着轿子来看贾母。
她将前情细细说了一遍,贾母亦是大惊失色:“这里头透着蹊跷。太上皇向来颇有心胸城府,绝不肯朝令夕改的。他当初既是恩准了你们的婚事,如何才半年不到的工夫,便变了卦?这话不通。何况据你所说,你连纳妾之事都是欣然愿意的,反是顺义侯不愿,太上皇何等睿智之人,又岂能因了这个责怪于你?”
晴雯见左右无人,方将穆平听说甄家被抄家,因受贾赦、贾政等人之请,欲往皇宫向太上皇、圣上二人求情之事说了,贾母闻言,不由得捶胸顿足道:“冤孽啊!冤孽!我想方设法,想保贾家太平安宁,偏这些不孝儿孙不省心,每每别出心裁,一味生事,实在教人防不胜防。那甄家虽是贾家老亲,但如今的形势,各家皆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岂能仍如先前一般,不顾朝廷忌惮,一味想着彼此提携包庇?”
慌得晴雯忙劝贾母道:“老祖宗休要伤心,保养身子要紧。”
贾母这才渐渐缓了过来,皱眉半晌道:“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实不相瞒,咱们家娘娘在宫中已然受冷落多时,指望她是指望不上的。阖家上下,再无一人能得太上皇和皇上眷顾。”
想了想又道:“只是这事却也奇怪。倘若太上皇老人家心意已决,必然要你们和离的话,便是顺义侯再深情不负,也是无济于事的,只消一道旨意下来,又有谁敢不尊?如今却瞒得密不透风,想来事情尚有转机,太上皇或许只是拿了这个试探罢了。”
晴雯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忙问道:“即使如此,又该如何?”
贾母缓缓说道:“四王八公这些人皆是义忠亲王旧部,这个时候倒不好开口,不然的话,有结党营私之嫌。依我之见,你倒不如去忠顺王府走一遭,求见忠顺王妃。虽她家同咱们一向生疏,但这桩婚事到底是她主的婚。此时她若能开口,再好不过了。”
第239章 冷遇
晴雯于这些贵妇之间的人情往来, 一向是极生疏的,全赖鸳鸯在旁帮衬。不过鸳鸯虽细心谨慎,到底年纪还轻, 又不知道外头的事, 正是空有一腔气力使不出来。遇到这种事情, 有贾母拿主意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晴雯不再久坐, 忙收拾了心情,接过贾母给的帖子,又备了礼物, 带着鸳鸯、麝月、蕙香并几个小丫鬟, 还有出门的媳妇上了年纪的婆子等足足十几个人,前后坐了四辆大车子, 一起往忠顺王府而去。
一年之前, 她尚是跟着主子们出游的丫鬟,只懂得为主子们的赏赐暗中欣喜,如今却已是贵为前呼后拥的侯夫人, 吃穿用度等烦恼早抛在脑后, 却要为夫君的前程命运操心起来。
一行人到了忠顺王府外,只见迎面是五间的正门,门口两个石狮子蹲在那里,颇为轩昂壮丽, 十几个门子守在那里, 衣帽周全。
鸳鸯和晴雯坐在同一辆车子上, 掀起车帘只看了一眼, 不以为然笑道:“忠顺亲王府的排面甚大, 只是这守门人的衣饰忒朴素,灰扑扑的, 比咱们家还不如呢。”
晴雯道:“我上回来的时候也有些诧异。不过忠顺亲王出了名的简朴,想来不计较这个。等到了里头,你一看便知。”
两人说着说着,车子已是驶过正门,在西角门口停下,鸳鸯亲自跳下车子,递了名帖过去。
不多时,大门洞开,一个管家娘子带着四个婆子恭恭敬敬走到车前,迎晴雯下车,又忙着在前头引路,满面带笑告诉说:“侯夫人可是稀客啊!王妃每每在家中称赞,说是侯夫人品貌出众,竟是世间罕有的……”
晴雯从前跟着贾母来过忠顺王爷府一次,知道这位管家娘子宋妈妈是忠顺王妃跟前的得用之人,此时有求于人,自是客气非常,笑着道:“宋妈妈谬赞了。前些时候朝中大祭时候,倒见过王妃几面,因见王妃不得闲,便未敢打扰,心中实是挂念的紧。”
一面说,一面命鸳鸯呈上礼单,那宋妈口中说着客气话,顺手接过扫了一眼,面上笑容更甚,向晴雯道:“请侯夫人这边叙茶。”
晴雯随着宋妈妈的指引往前,到了忠顺亲王妃平日里会客的花厅,刚坐定,底下人们早整整齐齐摆出几茶盘的点心来。
鸳鸯在晴雯身后看得清清楚楚,见那点心不过是外头市面上常见的品类,颇见粗糙,同贾府日常饮食的精致不好同日而语,心中更觉怪异。
晴雯因上次见过一回,却已经习惯,反觉得这回的点心比上回丰盛些。只是她早被荣国府和东安郡王妃养刁了胃口,自然不肯多吃,只取了一个藕粉桂花糕,用帕子托着,略略吃了几口。
宋妈妈命人回禀忠顺亲王妃,少顷回来,向晴雯道:“侯夫人来得不巧。王妃正在处理后宅内事,一时脱不开身。”言语里已有逐客之意。
晴雯先前见宋妈收了礼单之后更加恭敬,满心以为这回必然能见到正主了,却不想等了一回,竟是这么个结果。她有求于人,自然不肯这般轻易回去,虽是听出了宋妈妈的逐客之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当未听见,笑道:“王妃日理万机,一时脱不开身也是常事。既如此,我便在此地多吃一会子茶,又有何妨?”
宋妈妈听了这话,脸色一怔,却不好直接下逐客令,只得赔笑道:“侯夫人请自便。”又吩咐丫鬟们在旁伺候,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晴雯这一等便是从午后直等到傍晚时分,再不见忠顺亲王妃的踪影。厅室里有忠顺亲王府的丫鬟在场,晴雯不好同鸳鸯商议,心中却已闪过了无数念头:“莫非忠顺王妃已知我的来意,故避而不见?但当时是她主婚,若是我果然这般莫名其妙便被休了,她脸上又有什么光彩?”
眼看着落日西沉,仍不见忠顺王妃踪影,只得叹了一口气,刚站起身来,宋妈妈便似得了耳报神一般走进来,向晴雯道:“侯夫人这是要走?不若留在这里用过晚膳再说?”
晴雯知道宋妈妈这是客套之语,若是这时候还强行要留下的话,便实在是太不知礼数了,忙笑道:“不必了。今日已是叨扰。等到来日再来拜访王妃。”
宋妈妈如释重负,口中道:“实在是对不住,王妃今日内宅杂事太多,实在是分不开身……”
这般再三致歉,一路将晴雯送出府去。
回程路上,晴雯心事重重,鸳鸯也满面忧色,麝月在边上不敢说话,独蕙香仍然是神采飞扬,时不时掀开车帘,偷看窗外的风景。
鸳鸯正在心烦意乱间,见蕙香这般行事不免不喜,责怪道:“你安分些罢。没看见夫人正烦着吗?”
蕙香讪讪缩回手去。鸳鸯从前跟着贾母时候,无限风光,便是到了东安郡王府,也是不卑不亢,从未吃过什么亏,今日在忠顺亲王府中,却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被人怠慢至此,鸳鸯口中虽不说,心中却着实窝火,忍不住继续数落蕙香道:“平日里看你也是个伶俐的,一脸聪明相,如何跟着夫人出门时,倒糊涂起来?那忠顺亲王府是什么所在?那是连老太太也要忌惮三分的地方,你到了人家府上,竟到处乱跑,成何体统?教外人看见了,岂不会暗中耻笑夫人管教不严?”
这一席话,义正词严,疾声厉色,说得蕙香低下头去,再不敢回嘴。
晴雯看着蕙香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向鸳鸯道:“罢了罢了,这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我底细?他们能挑我的地方多了去了,又何必挑剔到这上头?”
蕙香见晴雯肯袒护她,忙往晴雯跟前凑,笑嘻嘻说道:“亏得我到处乱跑,却教我打听出一件大事来!”附到晴雯耳边道:“我和忠顺亲王府的那群小丫鬟在那里闲聊,听她们言语里透露,这回忠顺王妃倒不是故意不想见夫人的,实是她家出了一件奇事,一时焦头烂额,没法子顾及其他罢了。”
晴雯闻言大惊,因在车上恐被外人听到,不便多问,等到回到东安郡王府,将蕙香唤入内室,追问根由。只听蕙香道:“听说是忠顺亲王有个外室,这些日子颇受宠爱。忠顺王妃因了此事颇不自在,在那里和忠顺亲王置气,在那里装病呢。不想忠顺亲王平日里那么顾惜名声的一个人,这会子却跟中了蛊似的,心心念念尽是那外室的好处。据说夫人进府时候,忠顺亲王刚和忠顺王妃吵了一架,将一件大为难之事扔给她,威胁说若办不到时,便去寻那个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