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忙答应了。
贾母又摇头道:“太太的意思,其实也有些道理,不过是怕连外头的体面都撑不住了,被旁人看出来,肆意践踏了去。只是如今的四王八公,不比从前了,许多双眼睛盯着呢,勉力去支撑从前的体面,又有什么用?底子仍旧是虚的。太太还是太过年轻了。”
林黛玉此时倒不好说自家公婆的不是,只得胡乱应着,又听贾母感叹道:“晴雯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只要她行得正,立得住,不掺和从前的那些事,也莫要痴心妄想,想些不该想的东西,自然可保几辈子的富贵。我费了这么大力气,难道是为了赏识她?她固然是好的,但天底下好的多了去了,又岂能个个这般?不过是为了给你们留一条后路罢了。”
又道:“只是可怜我那大孙女!孤身一人在深宫之中,日后还不定如何呢?只是眼下却顾不得她了。”
晴雯这回进宫,却与上次不同。这次坐在大轿之上,鸳鸯、麝月等人陪侍左右,掀开轿帘望过去,身后车队浩浩荡荡,几十辆大车里装的皆是她的嫁妆,底气自是足的。
她入了宫门下轿之时,又有许多宫女太监站在那里,齐声向她行礼问好,规矩森严,行动如一,便是鸳鸯这等久经世面的人也唬了一大跳。
上回见过的那位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彩月站在最前面,一看见晴雯便露出笑容,迎上去道:“老太妃娘娘正惦记着姑娘呢,可巧这便来了。”
于是一行人引着晴雯,直将她引到老太妃的院子里,又引着她见了老太妃。
老太妃看着倒比上回又瘦了些,脸皮越发皱了,只是精神尚好。她见了晴雯,嘴皮微动,跟身边人说了一句话。那身边伺候的宫女便道:“老太妃说,姑娘眼看着是要大婚的人,倒不好再如从前时候那般同顺义侯相见。只请姑娘在西边屋子里住下,过几日自有教引嬷嬷去教姑娘规矩。”
晴雯忙应允了,乖乖在西边屋子里住下,每日里看书绣花,颇为安静。鸳鸯麝月等人也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平时不敢多走动,惟恐惊动了病重的老太妃。
惟有惠香,仗着年纪小,偶尔和服侍老太妃的宫女太监们聊几句天,这日回来告诉晴雯道:“姑娘的婚事已是筹备妥当,钦天监去看了日子,都说当日无风无雨,日子是极好的,必不会有什么差池,除非……”
鸳鸯忙问:“除非什么?”
惠香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宫中皆传闻说,宫中老太妃娘娘已是病入膏肓,眼看着已是没几天好日子了。娘娘地位崇高,宫中妃嫔皆为其减膳谢妆。便是连咱们姑娘的婚事,也是预备着冲喜之意,这才能得太上皇老人家下了旨意,接姑娘入宫过来。这固然是莫大的荣耀,但若是老太妃娘娘未撑到那个时候,自然万事休矣。到时候举国发丧,哪里还好办喜事?”
鸳鸯听了,不免也心事重重,忧虑起来。如今她们的前程皆系于晴雯一身,若是果真老太妃娘娘薨了,国丧其间自是不好办喜事的,拖上数月,到时候夜长梦多,谁又知道还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晴雯辗转听到了惠香的话,自是难免忧虑,向鸳鸯道:“老太妃娘娘枯瘦如柴,显是油尽灯枯之兆。这却不好医治。这会子若有什么神医,能妙手回春就好了!”
低头想了一回,突然眼前一亮,向鸳鸯道:“若说咱们认识的神医,现成的不就有一个吗?”
鸳鸯摇头道:“你是说胡家娘子?她的医术固然是极高明的,治好了林姑娘的病。但老太妃娘娘地位崇高,想来什么名医未曾见过?拖到这时候,只怕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却也难救呢!”
晴雯一听也有道理,何况她二人在老太妃娘娘那里根本说不上话,又恐胡家娘子治不好老太妃娘娘的病,反被朝廷怪罪,到时候岂不是平白连累了人?故而商议了一回,始终不敢造次。
岂料才过了一天,鸳鸯便瞧见一群人引着胡家娘子进了老太妃娘娘的屋子去了,为首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梅姨。梅姨如今居于宫中,养尊处优,又白净又富态,众星捧月一般走在最中间。
鸳鸯看得惊呆了,忙奔回屋子告诉晴雯。两人正诧异间,却见梅姨独自一个人进了她们的屋子,向晴雯道:“你如今倒是遂了愿了!你可知道平哥儿为了你,花了多少心血!”
晴雯红了脸低下头去,不便回答这话。鸳鸯忙笑着让梅姨上座,道:“梅姑姑请吃茶。”
梅姨却不肯坐,摇头叹道:“旁的不说,单为请胡家娘子来医治老太妃娘娘,哥儿在太上皇面前是立下军令状的,若是老太妃娘娘有个三长两短,他只怕也落不得好呢。”
第227章 亲近
晴雯听了, 不免有些吃惊。她也知道这个道理,故而虽知胡家娘子医术如神,到底不敢造次。岂料平哥儿倒比她大胆许多。
太上皇待老太妃娘娘如同亲生母亲一般, 若是胡家娘子果然能够妙手回春, 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平哥儿想来都有莫大的好处。但若是一时失手, 太上皇怪罪下来, 又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难免为平哥儿和胡家娘子捏一把汗。
只是人人皆想着说吉利话,讨个口彩, 晴雯自是不好将这等担忧说出来, 只得胡乱安慰梅姨道:“胡家娘子医术通神,老太妃娘娘洪福齐天, 必能逢凶化吉。梅姑姑请细想, 当日你那般凶险,不也是胡家娘子救回来的?”
梅姨神色复杂看了晴雯一眼,许久才叹了口气, 道:“医得了病, 医不了命,又有何用?”
原来梅姨这般过来,却是自作主张,实指望将平哥儿所做之事皆告诉晴雯, 好让她心生感激, 为的是将来也好夫妻和睦之意。如今见晴雯固然应对有礼有节, 但始终少了一个情字, 竟如榆木脑袋一般不开窍, 不觉有些遗憾。但她转念又一想,正要这样浑金璞玉般的性格, 才能在贾家那等富贵人家里出淤泥而不然,想到这里,也便无话可说了。
“罢了,你是个好姑娘,哥儿既已是看中你了,我只有盼着你们诸事顺遂的。你放心,我早开始日日烧香拜佛,情愿自己减寿,也要求恳神佛保佑老太妃娘娘凤体安康。”
梅姨来的第二日,胡家娘子便被唤入宫中。晴雯住在老太妃娘娘处,十分乖巧,时不时到老太妃娘娘面前侍奉。胡家娘子来时,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等到诊了脉开了方子,胡家娘子便寻了个空当退出来,向晴雯摇头道:“我医术有限,这病有治得的,也有治不得的。如今老太妃年岁已高,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也只能日日施针助她调理罢了,再者便是熬了那些吊命的十全大补汤请她日日服用,也只不过一日日挨日子罢了。不知道你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
晴雯和胡家娘子是混熟了的,都是自己人,知根知底的,也不矫情,老老实实道:“旨意里是教钦天监裁夺。如今那边传来消息说,钦天监已是拟定了,说腊月初二是好日子,便定在这日。”
胡家娘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展颜笑道:“这又有何难?顺义侯过来寻我时候,百般哀告,我只当要拖上个一年半载的,心中不免打鼓。如今不过才几天,又有什么拖不得的?便是日日针灸,也必要老太妃娘娘有精神在出阁之日观礼。”
晴雯想起老太妃娘娘瘦骨嶙峋的模样,忍不住道:“若是有法子调理时,还望胡姐姐多多费心。老太妃娘娘在宫中熬了一辈子不容易,如今正应该多过几天舒坦日子才好。”
胡家娘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多看了晴雯两眼,这才笑道:“想不到你自顾不暇,倒还有心思为旁人打算。怨不得旁人都赞你说是浑金璞玉呢。你放心,常言道医者父母心。我并不是太医院那起子尸位素餐的太医,遇到病症瞻前顾后,左思右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样子如何能治病?好端端的人也被他们耽误了。我自是肯为病人考虑的。只有一样,如今老太妃娘娘年纪大了,身子早被掏空了,许多法子都不敢用,再者她身份崇高,一旦有什么闪失,我又如何收场,都要想斟酌才是。”
晴雯和胡家娘子只管在无人之处说些悄悄话。谁知道这宫禁之中,竟无秘密,老太妃娘娘经营多年,早将自己居处打造得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泼水不进。她二人私下里说的悄悄话,却尽数被老太妃娘娘的心腹丫鬟听到了,那丫鬟又暗暗禀明了老太妃娘娘,一五一十尽说了。
老太妃娘娘虽病着,头脑却是极清楚的,道:“先前顺义侯这孩子荐了一个女医过来,我只当他为了自己的心事,暗暗嘱咐女医使些古怪的方子,如今听了这话,方知这女医竟真正是个医道大家,最有医者仁慈之心的。这晴雯也是个好的,自己遇到难处,还肯为旁人考虑,难得!难得!从前倒是小瞧她了。”
因了这个缘故,老太妃奶奶姑娘待晴雯更加和颜悦色起来,宫室里的宫女太监们也对晴雯极是恭敬,一口一个“晴雯姑娘”,不管晴雯缺什么或是一时兴起要用什么,只消鸳鸯出去告诉一声,顷刻工夫便有人殷勤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