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在旁边听见,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这位忠顺王妃绝非等闲之辈。这几日虽未曾到贾府传讯,但连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欲收义女之事都猜得清清楚楚,看来再没有什么事能轻易瞒得过她耳目了。”
只听得贾母笑着回答:“王妃果然消息灵通。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确是有这个意思,只是北静王妃说自家年纪轻,辈分小,却有别的打算。我们听她言语里的意思,只怕是想着当个做媒或是保亲的人罢了。自然,这些都是要禀报王妃才好定夺的。”
忠顺王妃听了这话,冷哼一声道:“算她乖觉。”
晴雯见忠顺王妃忽然变了脸色,这般情态,心中悚然而惊:“看来忠顺王和北静王不和,已闹到明处了。”
贾母又笑着禀道:“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倒是热心肠,论理,不管是哪家,都是晴雯的福气。只是前几日我暗暗请清虚观的张道长算过了,却说这里头怕有什么冲撞。一时难以决断,这才来请教王妃。”
忠顺王妃事事皆为夫家打算,自然不喜昔年义忠亲王一脉重新聚拢起来,因而对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欲要认晴雯为义女之事也颇多不满,只是不好明面上反对。如今她见贾母言辞闪烁,半吐半露的模样,便知她必然有什么机密话要说,又想着晴雯一个姑娘家,这谈婚论嫁的事,倒不好当着她的面谈论太过,忙道:“老太君来得正巧。我正好前几日得了几匹缎子,想着若为晴雯姑娘添妆的话,只怕也配得上。不若一道去看看?”
贾母也知道忠顺王妃的意思,忙应允了。两个人随即起身,由忠顺王妃引着转到屏风后头密谈。晴雯见提及添妆之事,自然不好跟过去,便依旧规规矩矩坐在前厅。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时候,忠顺王妃和贾母才转出来,两人面上皆带着笑意,显然已谈妥。贾母便携晴雯告辞,临别之时,忠顺王妃胡乱送了二十匹大红妆缎,对外说是添妆,其实不过是应个话头罢了。
第208章 婉拒
晴雯被贾家接入荣国府后, 前后来看的人就有忠顺王妃等两波。其后贾母又携她亲自去忠顺王府拜会。
这般大的动静,贾赦和邢夫人早知道了。起先两人审时度势,想着以贾母对二房的偏爱以及晴雯和二房的渊源, 这里头的好处自然是要归二房了。故而越发不忿, 这才匆匆忙忙想着纳鸳鸯为姨娘, 免得连贾母的私房都被二房卷走。
其后因鸳鸯扯着嫂子在贾母面前那一番哭诉, 事后金文翔媳妇已悉数禀明邢夫人。邢夫人又是委屈,又是羞愧,私下向贾赦道:“天底下岂有这般偏心的老太太?难道大老爷竟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难道这天底下的所有好处全要归了二房, 她才心满意足?”
贾赦也是一肚子的气。
他年轻时候闯下不少祸事, 惹得贾代善和贾母皆心灰意冷。但他自然不觉自家有错,时常暗怪父母偏心, 如今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 眼看着黄土盖到脚脖子上了,仍旧难以释怀,行事间偏同贾代善的嘱咐南辕北辙。贾代善嘱咐说要弃武从文, 他偏不爱读书, 仍旧同军中旧部往来。
这回贾赦误信了韩奇、冯紫英等人的话,在胡长忧身上下了重注,若他果然是义忠亲王遗孤,将来成就一番事业时候, 自然是从龙之功, 轻松封妻荫子。偏生那胡长忧竟是冒名顶替的反贼, 引得一力举荐他的锦乡伯韩家败了个彻底。虽朝廷尚未追究到冯紫英和他、贾珍等人身上, 但也足令他垂头丧气、暗叹了。
因了这个缘故, 贾赦和邢夫人才合谋要娶鸳鸯,岂料鸳鸯竟不愿意。贾赦不觉发了急, 向邢夫人道:“若是依我的主意,竟不消鸳鸯那小蹄子点头。你只管回明老太太也就是了。难道她亲生的大儿子,眉毛胡子都已经发白了,竟连个丫鬟都要不到吗?细细论起来,我这些年开口向她要过什么?便是事情传出去,也未必见得是我面上无光。索性闹上一场,看看谁更怕丢面子罢了。”
邢夫人无儿无女,只是续弦,一向是迎合顺从贾赦以自保的,听了这话,不做他想,忙吩咐心腹打探老太太房中的动静,特意拣了个王夫人、李纨等人皆在的当口,坐了车子去贾府请安,顺势回明。
邢夫人到了贾母屋里,见只有琥珀等人在贾母跟前侍奉,心中虽有些诧异不见鸳鸯,却也未多心,只向贾母请安,将贾赦欲要讨鸳鸯当姨娘的话说了一遍,只说贾赦院子里的姬妾虽多,但每日里惹是生非,实在不成体统,倒要洗心革面,整顿家风,寻几个知根知底、伶俐忠心的方好,末了笑道:“我们想来想去,老太太是最会调理人的。故而也只得厚颜在老太太院子里寻了。大老爷那边冷眼看了几个月,相中了鸳鸯,特地命儿媳过来,求老太太看在大老爷一心孝敬老太太的份儿上,割爱放人。”
邢夫人这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正如贾赦所说,若是这事情传出去,他不过领了年老好色的罪名,但贾母亦有不当之处,只怕少不得被外头那起子多嘴多舌的人腹诽说待儿子不好,连个丫鬟都舍不得。何况邢夫人口口声声说要寻知根知底的,又说冷眼挑了几个月才相中的,贾母这时候便是自家出了银子从外头给贾赦买个姬妾、或是拿琥珀等人换鸳鸯,仍旧不妥当。
此时李纨、林黛玉、探春、惜春等人皆在屋里坐着,李纨不由得听得暗暗心惊,她明面上虽然是沉默寡言的佛爷做派,私下里却是明白了,早看出邢夫人这出戏醉翁之意不在酒,端的毒辣。
以李纨对贾母的了解,早猜到贾母不肯轻易就范,乖乖将掌管着院中财政大权的心腹丫鬟就这般送到贾赦手上,但想要推辞,却也不易,少不得要大动干戈,发几场脾气,想法子以大道理来驳的。
李纨预料到场面必然尴尬,心中已做好准备,只要这边吵起来,她便带着黛玉、探春、惜春这些未嫁女起身离席。谁知贾母脸上仍一派慈祥之色,笑着向邢夫人道:“你们眼光倒是好的,一眼便挑中了我这边最得用的。论理,我纵然千般不舍,但亲儿子开口,也没有为了一个丫鬟亏待亲儿子的道理。你们说是也不是?”
邢夫人硬着头皮笑道:“老太太说笑了。”
贾母面上笑容更甚:“我不是说笑。若是早些日子,你们这般恭恭敬敬过来求我,我自然肯点头的。只是你们却晚来了一步,前几日晴雯姑娘过来,再三求了我,说要鸳鸯当她的陪嫁,我已是允了。如今鸳鸯的人连同卖身契都送到了晴雯姑娘处,自然不好再出尔反尔了。依我的意思,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们倒不如从外头买一个好的,放在家里好好调.教着,自然是安生本分的。这里头的银子也不消你们费心,我情愿替大儿子出这个钱的。”
邢夫人原本的盘算落在了空处,心中既惊且怒,偏生在贾母面前不好发作,只得试探着问道:“先前我见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她们过来,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收晴雯姑娘当义女。既是如此,陪嫁的事情自该由她们张罗,何以晴雯姑娘反倒向咱们家里要人?虽她出身咱们家不假,但若是这般送了人过去,难保她义母家多心,咱们岂不是赔了人还落了个不是?”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就连王夫人也是才知道消息,得知贾母竟把鸳鸯送了晴雯的,私下里也颇不赞成,不由得暗暗点头。
贾母看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一眼,将她二人的情态心思早了然于心,暗中轻叹了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晴雯姑娘是个最有主意的,不想认那两家当母家的。故而她刚到忠义王妃面前求过了,说要拿咱们家当母家,王妃已是应允了。”
邢夫人听了这个消息,更是心头剧震。她原本就担心晴雯认了王夫人当义母,二房独得好处,后来见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过来争抢,才略略放了心,知道以贾母平素之为人,断然不会为了争这个巧宗,去冒和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两家心存芥蒂的风险的。不想贾母竟转了性子不成?
“此事怎么能任由晴雯一个小小丫头做主?”邢夫人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老太太请细想,若为了这个,岂不得罪了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两家?”
贾母摇头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得罪的。咱们几家是几辈子的交情,她们又岂会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的。再者是晴雯姑娘去求了忠顺王妃,忠顺王妃应允了的,又同咱们家什么相干?”
邢夫人和王夫人却知道事情没有贾母说得这般简单,贾母虽口口声声说晴雯求恳,但若无贾母从旁推波助澜,晴雯连贾府的门都出不去,又岂能见到忠顺王妃的面,定下这么一件大事?只是贾母言语里竟是四平八稳,寻不出什么漏洞来,邢夫人和王夫人身为儿媳,也不好驳婆婆的话,只得瞪着眼睛,面面相觑。
“好了,我也乏了。你们几个且去休息罢。”贾母吩咐了一声,言语里甚是随意,就好似不知道她这一席话会带来轩然大波一般。
邢夫人回去跟贾赦一说,贾赦虽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命人去扬州物色姿色妍丽的女子,无非是对外遮羞,掩盖欲纳鸳鸯的本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