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闻得此言,羞涩之余,豪气丛生。
林清中第,她与有荣焉。以前在贾家,爹爹来信时就常夸这位叔叔人中龙凤,往后必成大器。而今看来,所言不虚。往后林家有他撑着,必不能门庭败落。
思及此,黛玉心中大为宽慰。
春江台。
申昉如今作为军中头号人物之一,这种场合,自是需要他出面。只是申桂没进前十,没有资格同这些军中大人物同桌吃饭,于是趁他爹忙于觥筹交错之际,偷溜到文官这边,准备去找林清玩。
林清这边也差不多,内阁里的几位大人正同殿试那日被点到名的五位进士同桌吃饭。
当然了,公孙量是不在的,虽然身为次辅,但说了是挂名就真的只是挂名,本身就是个类似于活招牌一样的存在,非必要绝不露面。
所谓高人、高人,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状元江弘载年过四旬,榜眼李仪芳三十有一,刘道安二十五,李哲三十五,林清最年轻,才刚满十八。
内阁的几位大人都是四五十的年纪,饭桌上对五位“后生”勉励一番过后,就开始各自扯皮聊起天来。
江弘载与他们年纪相仿,能说到一块,李哲性格则有些讨巧,十分热衷给这些大人们斟酒应和,对林清一干人反倒不怎么在意。
李仪芳,人如其名,美姿仪、好风雅,是个须长至腹的美髯公,性情中人,虽然和林清差了十多岁,可人老心不老,思维有时比林清这个年轻人还跳脱。
相比之下,刘道安就有些其貌不扬了,整场宴席下来几乎没说过话,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却整日不苟言笑,严肃的像个小老头。
酒过三巡,众人已不再拘谨,甚至有不少人端着酒壶与酒杯到春江台下面的环形水池处玩“曲水流觞”的游戏,至于像申桂那般来往于各处“串席”的人就更不少了。
李仪芳左右各坐着林清与刘道安,看了看天边明晃晃的圆月,又瞧了瞧自己杯中的酒水,忽的一笑。
“如清,你可知咱们文人作诗,哪两样东西必不可少?”
林清想了一会儿,“可是意境与意象?”
李仪芳微微摇头,“非也。”
“不是意境与意象……”林清沉吟一番,“那便是'格律'罢。《文镜秘府论》中有言'凡作诗之体,意是格,声是律。意高则格高,声辨则律清。格律全,然后始有调。'想来作诗大都离不开这条规矩。”
李仪芳听了林清的解释,沉思半饷后,点头称笑道:“说的不无道理。可是贤弟,我问的是'物',你偏答'意',虽也有根有据,却到底不是我要的那个答案。”
说着,又拍了拍刘道安的肩膀,“乐业,你认为呢?”
刘道安轻咳几声,道:“是'酒'与'月'吧。”
林清闻言,细思一番,觉得不无道理。
中国历来的文人墨客,写诗作词时,这两样东西确实常有出现,像其中的代表性人物“李太白”与“苏轼”皆是如此。甚至于李太白因着自己游侠的经历,所作的诗更平添了一股子“侠气”与“剑气”。
尤其有趣的是,李白身死的真相虽扑朔迷离,可流传最广的却是他“因醉入水中捉月而死”的说法,搁别人身上,相当一部分人会觉得极其扯淡。然而放在大诗人李白身上,人们却破天荒的“相信”了,或许相比他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后世更希望这位传奇的诗人即使身死也秉持他浪漫主义的诗风吧。
李仪芳显然与林清想的一样,于是感慨道:“乐业贤弟,看你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原以为你是个老实、'不解风情'的,不曾想也有颗雅士的心呀。”
刘道安:“子尚兄谬赞,我只是观察到子尚兄时不时抬头望月,又低头望着手中的酒杯发呆,故才有此言。'雅士'一名不敢当,运气好刚巧猜中罢了。”
正待李仪芳又要出言之际,却被身后传来的一道响亮的男声打断。
“如清!”
几人闻言忙转过头。
“长荣,你怎么来了。”
林清起身,招呼申桂落座。
申桂一边坐下,一边絮絮叨叨:“嗐!别提了。我同桌的几个人拼了命的要把我灌醉,到最后没把我灌醉不说,自己先东倒西歪醉倒一大片。整桌人如今就我一个清醒的,我在那待得无聊,所以来这找你。”
“这位小兄弟是谁,好酒量!一个人竟斗倒了整桌人。”李仪芳十分自来熟。
林清介绍道:“这是申长荣,此次武选十三名,我的同窗好友。”
李仪芳闻言,也站起身,对着申桂就是一揖,“在下李子尚,文选第二。”
申桂见此,赶忙站起身回了个礼,“榜眼大人,久仰久仰。”
李仪芳摆了摆手,“诶!'大人'不敢当,我观长荣年岁与如清贤弟差不多,叫我子尚即可。”
随即拍了拍坐他旁边的刘道安,“这是刘道安,字乐业,文选第四。”
刘道安与申桂对视一眼后互相颌首一笑,就算打过招呼了。
瀛洲塔,第三层。
“申姐姐,你在看什么?”
黛玉与五公主方才追闹一阵后有些饿,便到里面用了些点心,申椒怕又被看出端倪,所以没跟她们一起,单独待在回廊。而今两人用完回来,却见申椒依旧在用千里镜对着春江台的方向。
申椒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回过头,笑道:“我在找我大哥,可看了许久都没发现他的人影。”
五公主:“许是去找婺儿的叔叔玩了也不一定,春江宴进行到后期是允许串席的,申家哥哥既然与婺儿的叔叔相交甚好,说不定就是去找他了。”
“诶,是吗?我瞧瞧。”
申椒赶忙将千里镜对准春江台东侧,可人太多了,她又不认得林清,所以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于是对着黛玉招了招手,“婺儿,过来。”
黛玉走到她身旁,“什么事?申姐姐。”
申椒见黛玉的脸庞此刻红扑扑的,很是可爱,于是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而后笑嘻嘻将千里镜交到她手里。
“你用它找一下你叔叔,若是祎儿猜的没错,那么寻到你叔叔也便寻到了我大哥。”
黛玉乐的帮她这个忙,本身她也有段时间没见着林清了,说实话,怪想的,所以帮她亦是在帮自己。
黛玉拿着千里镜追寻好一阵,才终于在春江台东边靠北的方位找到林清。
而此刻的申桂已然和狂放不羁的李仪芳开启了斗酒模式,二人喝着喝着就喝到了春江台下北边的曲水池旁,徒留林清与刘道安依旧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眼看林清受到下面李仪芳与申桂的呼唤也要下到曲水处去,黛玉连忙拉了拉身边申椒的衣袖。
语气稍显急切,“申姐姐,快来快来,我叔叔要被你大哥叫下去一同饮酒了。”
“哪儿?”
申椒忙接过黛玉递过来的千里镜。
“就在那!”黛玉指了指林清的方位,“我叔叔正从春江台北边的石阶处下去呢。”
瀛洲塔与春江台南北对立遥望,于是申椒一行人刚好与从石阶上下来的林清面对面。
申椒从镜里看到的景象是,一鲜衣少年从容落于汉白玉石阶上,背后是在月光映照下发出盈白润泽光芒的高台,此情此景,少年从高台下来,好似谪仙于仙境临凡。
镜头拉近,少年面冠如玉,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一派风流意气,虽是笑颜,可眉宇间不经意透出的清冷却让申椒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他。
许是申椒看的太过投入,眼神过于炽热,以至于林清似有所感般停住脚步,随即猛的抬头往申椒所在的方位望去。
申椒被林清这一看,惊吓之余,手一滑,竟直接失手将手中的千里镜掉落到塔下。
可把一旁的黛玉与五公主吓的不轻。
“申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黛玉语气十分关切。
申椒一手轻掩住自己的唇,一手不自觉的抚在自己的心口出,只觉快跳出了嗓子眼。
待反应过来后,忙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随即摆了摆手,“没、我没事。”
黛玉与五公主看申椒此刻神色慌张,眼神漂浮不定,脸上更是烫的惊人,对视一眼后,认真说道:“申姐姐,你真的没事吗?该不会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受到惊吓了吧?”
申椒见这两不懂事的小孩竟说出这话,也顾不得其他,忙用手捂住她俩的嘴,低声喝道:“胡说些什么!此乃天子脚下,哪有什么不干净!”
黛玉与五公主也立即反应过来,于是脸色亦是白了一白。
申椒见此,心绪平静不少,于是又恢复了往日大姐姐的模样,一面安抚黛玉与五公主,一面吩咐人去下面寻方才掉落的千里镜。
林清视力虽好,可一来春江台与瀛洲塔隔的确实有些远,二来瀛洲塔太大,他方才也只察觉到一个大概的方位,兼之又是夜间,所以压根没发现申椒。
台下的李仪芳与申桂二人见他停在石阶上迟迟不下来,不耐烦喊道:“如清!你东张西望什么呢,还不快下来!磨磨蹭蹭的,当心我们罚你作诗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