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早晨九点钟,我妈洪亮有力的声音就穿透了整整一层楼。有人好奇地驻足观看,我爸无奈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乱步苦着一张脸,连椅子都没得坐了,哼唧哼唧地站在了旁边。
我躺在病床上,佯装虚弱:“……配合了,但没看清楚,不好意思。”
“气死我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要让我遇到那个歹徒,我非剁了他不可!清溪,你现在还疼吗?”
我“噫”了一声:“耳朵有点疼,妈妈,你音量稍微小一点。”
在我早上告诉我妈我遇到歹徒袭击,现在正在住院时,不到两个小时,她就捉了在上班的我爸,两人急吼吼地赶了过来。
在看到我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躺着时,我妈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确定我平安无事之后,她先是把歹徒骂了一顿,又把乱步站了起来,准备开始批评。
我不准她责备乱步,这事跟乱步没半点关系,因此我们立刻吵了起来。
这世上的母亲大抵都是一样的,任何威胁到子女安全的因素,哪怕是不稳定或者可疑的因素,都会成为和她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乱步就不能换个工作吗?非要当什么侦探,是不是被仇家找上门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武装侦探社具体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是个体户,然后公司规模比较小,大部分都是没有学历的年轻人,还有没念过一天书的。我猜大概是帮忙查外遇的,所以叫【武装】侦探社……恩,要武装起来吧,不然容易被有外遇的发现。
“什么仇家啊。”真要说起来,是我的仇家,“妈,请你不要乱说。连警察都没有调查到的事情,你这么说,对我和乱步公平吗?”
我极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我妈说话,她嘴张了两下,语气软了下去:“横滨现在很乱,我老是看这边的新闻,都不太好,你和乱步能不能回镰仓发展呢?住在咱们家也是一样的。”
我妈还想说些什么,被我爸拦住了,我爸的心态要好很多:“没事就好,你别把孩子们吓坏了,你看乱步都不说话了,遇到这种事是他们能决定的吗?”他拍了拍乱步的肩膀,“乱步,你妈就这性格,别生气啊。这两天照顾清溪,辛苦你了。”
“……不辛苦。”乱步努了努嘴,半天才憋出一句。
“乱的是人心,城市是无辜的,镰仓也不是都是好人。好了好了,我遇到这种事只是倒霉,概率很小的啦。”天人五衰如果还要找我,是不会管我在横滨还是镰仓的。我不好跟我妈这么解释,只能说,“妈,你还是想想看,中午给我买点什么好吃的吧,我可是病人啊,需要补补的,乱步也需要补补,他照顾我很累的。”
一提到这件事,我妈的心思立马被转移了。她又火急火燎地去找了柳生,询问该给我吃些什么。
我爸跟我道歉:“爆豪说,你是追过去拍照所以遇到了危险。对不起,清溪。”
我摇了摇头:“不是爸爸的错。错的是歹徒,我们自己家里人为什么要怪来怪去的呢。”我朝乱步使了个眼色,谢天谢地,他看懂了,立刻去扒拉我爸:“爸爸,我想吃小熊果冻。”
“好嘞,爸爸马上去买。楼下刚好有自动贩卖机。”我爸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了一句,“等会儿别说是我给你买的,就说是别人来看望清溪时送的啊。”
要是让我妈知道他又给乱步买零食了,非要痛批他一顿不可。
我爸和我妈的性格截然相反,但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急不躁,谦和地把每件事做好,用善意对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他就像最温柔最有包容心的水。
我偷听过津和太宰的对话,他描述死亡的感觉,说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
“爸爸,今天辛苦你了。”
我爸先我妈一步回来,将一大包果冻递给了乱步:“乱步,不可以一次吃完哦,不然我下次不给你买了,等会儿午饭也要多吃点。”
“知道了,谢谢爸爸。”
得到果冻的乱步非常开心,在取出几个之后,把剩下的果冻藏进了柜子里。
我大概能猜到我妈中午会给我吃什么。
失血就补血,所以肯定是猪肝粥打头阵,还有一些同样的补菜。
不仅是乱步,连我都不爱吃。不,因为它独特的气味和粗糙的口感,我觉得猪肝粥是很多人的敌人。
我虽然不爱吃,但在别人缺血或者受伤后,我也会煮它给别人吃。
陀思因为给我献血住院那阵子,我每天都给他煮猪肝粥,他气得说我是恩将仇报,还说净化世界之前要先净化掉世界上所有的猪肝粥。
我才不管他怎么说,三个夹子夹住他的后颈,立马让他老实了。然后让伊万配合我一起给他灌下去——伊万只有念及陀思的身体时,才会造次,用通俗一点的话说,就是:“大爷,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被身体拖累。”
……
“妈妈,少盛点,你怎么给我盛的最多?”乱步碗里的猪肝是最多的,这让他很不服气,“这不公平!多给爸爸盛一点啊。”
我妈连白眼都懒得翻:“谁叫你总是吃零食,多吃点饭菜,零食就会少吃很多了。”
“清溪溪生病了,也应该多吃点吧。清溪溪,我和你换。”
乱步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和我“自相残杀”。
“不换,你多吃点比较好。”我朝他挤了挤眼睛,“你零食吃太多了。”
“零食吃多了,以后给孩子也树立不了好的榜样。”我妈顿了一下,我知道她又要开始催别的了。
我脑壳疼。
“你们结婚也半年了,该要个孩子了,我也快退休了,到时候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
我礼貌地婉拒道:“这多不好,影响你打麻将的。”
“带孩子就不打麻将了。”我妈眉飞色舞道,“我前天晚上睡觉做梦,梦到你们生了一个儿子,我翻了一天字典,给他想了一个名字。”
我轻咳了两声:“梦都是假的,不要太当真。”
乱步边搅拌粥边问道:“什么名字?”
我妈清了清喉咙:“江户川大器。”
气氛沉默了一下,我嘴角抽了抽:“这名字太……”太没水准了吧。
乱步立刻拒绝了:“不要,难听,孩子会恨我。”
我妈可能是对这个名字太过满意,被乱步打击到了,眉毛都竖起来了:“那你想叫什么?江户川乱跑?”
“反正不要叫江户川大器。”
一顿午饭在两人因为未来孩子名字的争执里结束了,虽然争得不相上下,但先前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了很多,下午他们在得到柳生比吕士的许可后,带着我在周边的主题公园逛了一圈,又去商场买了一些衣服。
我央求他们在横滨留宿一晚,我很难得跟爸爸提要求,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并又请假了一天。
……其实,我等的是晚上。
我让妈妈带乱步去24小时的西方侦探艺术展,我妈起初不肯,但乱步居然很配合我,对妈妈撒了一顿娇。最终妈妈还是同意了,并提醒爸爸好好照顾我。
等他们离开,我才拿出了手机,给太宰发了一封邮件:【麻烦你了,太宰君。】
他回复的很快:【我就在门口^_^】
“爸爸。”我很轻地叫了一声。
正在看报纸的爸爸立马抬头,温柔地看着我:“什么事?清溪。”
“门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是猫吗?”
“噢,我去看看。”爸爸放下报纸,走到了门口,推门的瞬间,他看到了倚在门边的太宰。
“你是——”
爸爸的话还没说完,太宰已经握住了他的手,笑眯眯地说:“我是清溪的朋友,也是——”
爸爸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周围浮现出莹莹的白光,他从一个温和宽厚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雅致俊秀的青年。
不,应该说是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纪,是我们都已经过了的灿烂年华。
他睁着鸢色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也是世另你啊。”太宰慢吞吞地补完后半句话。
我朝少年鞠了一躬:“津先生,好久不见。”
“找我什么事?”
对津来说,永远不会有热闹和寒暄,只有直来直往。
我在九岁时得到异能后,因为弄坏了很多东西,哭着跑回家,在路上遇到了爸爸。
爸爸的眼镜跌落在地上,我想替他捡起来,也被我弄消失了。
然后站在我面前的人就变成了津。
他是第一个被我触碰后不会消失的存在,但是很遗憾,他太虚弱了,他很难稳定我的异能。
我找不到爸爸了,问他,他是谁,他是不是我爸爸的异能?
他告诉我,他和我爸爸毫无关系,也不是他的异能。
津是已经自杀成功的人。
他见惯了世间丑陋虚伪的一切,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能填满他内心孤独的东西,加上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所以他跳楼自杀了,却不知为何被我爸爸碰到了。
他们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他弥留之际,爸爸问他有没有感知过快乐。
他答不出,估计没有,爸爸出于好心,留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