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担忧的是,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是兴奋的。
他说:“我可能会死咯。”
我捂住他的嘴,往地上呸了一声:“别瞎说,小孩子哪有死不死的。”
他还是丧丧的,我想办法说他喜欢的东西:“你不是喜欢吃螃蟹吗?等下次吃螃蟹的时候,我再给你剥。我还可以陪你吃味精拌饭。”
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点,味精拌饭,简直是魔鬼,他也吃得下去。
太宰突然来了兴趣:“你吃味精拌饭,我就喝药,敢不敢比?”
我内心十分抗拒,但我还是答应了。
然后我们打了个平手。
他痛苦地喝药,我痛苦地吃味精拌饭。
谁都过得不好。
但喝过津煮的药,太宰好了很多,他在临睡前出了汗,跟我说:“明天会下雪。”
“冬天到了嘛,然后就是春天,夏天,秋天。”
冬天可以打雪仗,春天可以看樱花,夏天有冰棒,秋天有枫叶天妇罗,我对一年四季都充满了期待。
太宰却说没意思。
我不知道他觉得什么有意思。
他眨了眨眼睛:“全部颠倒过来才有意思啊。”
“冬天看花吃冰棒,夏天打雪仗?”
他微笑:“对啊。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我不觉得。
他伸手屈指在我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你睡隔壁,别被传染了。”
我“噢”了一声,走出房门,认真地回想着这个问题。
现在是冬天,看花、吃冰棒,这太离谱了。
我看着窗外的一棵枯树,它在春天的时候抽芽,春末的时候才会开花。
太宰的意思可能是想让它在冬天也开花吧。
……等一下,开花,又不一定是开真花。
假花也行啊。
只要好看就行。
我是个行动派,立刻找来了彩色纸,开始折纸花。
这是一个大工程,但我必须在太宰明天醒来之前全部折好。
我折到后半夜就困得不行了,而且因为没有灯,我只能坐在走廊上折,手艺又不好。
我把折好的几朵先挂到了树上,左看又看,都像是树上长出了奇怪的肿瘤。
毫无美感,简直是画蛇添大屁股。
我有些沮丧,感慨自己没本事。如果是幸村,一定能折出很漂亮的纸花吧。
津来到走廊,往我怀里捂了个汤婆子,问我在做什么。
我把我在做的事告诉了他,他替我将乱掉的头发别在耳后。
“想在冬天看花啊。”他低声说,“真是一个有想法的小姑娘。”
有想法又能怎样,折的实在是太丑了。
我抱着温暖的汤婆子,很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看到外面果真下了雪,枯树上覆满了白雪,但是树枝上挂满了精致的纸花。
津穿着艳丽的红色和服,从树下走过,对我说:“去叫醒太宰君吧,让他看看你送他的礼物。”
“这不是我——”
“这就是你折的。”津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眯起鸢色的眼眸,“去叫他吧。”
我愣愣地点头,屁颠屁颠去拍太宰的飘窗。
太宰打开窗户,惺忪的睡眼在看到满树的纸花时,突然有那么一点……兴奋。
“你折的?”他问我。
我有些心虚,但想到津说的话,硬着头皮说:“我手艺不错的。”
太宰“噫”了一声:“真看不出来。”
我更心虚了:“……我藏得深。”
不过不得不说,津的手艺很好,他折了一树纸花,远远看去,足够以假乱真。
我和太宰看了很久,我看他身体好多了,心情也变好了,一个早上也没有提到生与死的严肃话题,十分高兴地说:“治酱,以后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我一定给你拿来。”
太宰的视线从纸花上移到了我的脸上。
“哦?”
为了表示我对他的重视,我学电视里的男主角保证道:“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通常接下来女主角都会感动到泪流满面,然后一头扎进男主角的怀里,HE!
太宰看着我说:“那好,我要,你去摘吧。”
我:“……要什么?”
他:“星星啊。”
瞬间就把天聊死了。
这成了太宰时不时取笑我说大话的把柄,但摘星星确实把我难住了。
我做不到,所以我是吹牛大王。
津看我闷闷不乐,拿了幸运签给我,让我把愿望写在上面,我也根他要了一张给太宰。
我的愿望太多了:幸村精市喜欢我,欧尔麦特喜欢我,幸村精市成为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真田是世界第二,丸井是世界第三,我妈打麻将赢钱,新的学期我能当上班干部,考试的题目都出我会写的……写到最后,一张幸运签根本不够写。
津替我撕了,告诉我只能写一个愿望。
我实在无法割舍,旁边的太宰一直在打哈欠,我问津:“真的只能写一个吗?”
津将碎纸扔进垃圾桶:“选择越多,越难选择。”
他总是神神叨叨,我听不懂,但如果只能写一个愿望的话,我写下——
【让治酱回家吧。】
我很认真地对津说:“你让他回家吧。”
津难得严肃地问我:“你不想治好吗?”
“想,不过不想害人,他在这里很不开心,我们俩已经够不开心了。”我要是为了自己而利用别人,别说欧尔麦特和幸村不会赞同,丸井估计都要批评我了。“我觉得我们做的不对……而且,我是姐姐啊。”
津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津就准备把太宰送走。
太宰来的时候除了一根逗猫棒,没带任何东西,走的时候自然也没有东西要拿。
他把逗猫棒留给了我。
我也有东西想送给他。
我先跑了出去,站在他和津会路过的沙滩等他们。
我提前摆满了一整个沙滩的“碗”。
我把房子里能盛水的任何器具,甚至连洗衣液的瓶盖子都拧下来了。
我在碗里装满了水,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全部倒映下来。
倒映在每一个小小的碗里。
风一吹,星光随着水波荡漾起来。
我双手握成卷桶状,放在嘴边朝远处的他们喊:“治酱,星星给你摘来了——”
“你回家,听你爸妈的话——”
“开心一点,活到一百岁——”
“记得去上学,争取当干部——”
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来不及说了。
因为他已经走远了。
第11章 陀总为哒宰擦脸
后来我又见过太宰两次。
一次是十四岁那年,我的异能再度失控,消散了一个小岛,即使是津也没办法让我安定下来。
他只能再度带来太宰。
那时的太宰已经是少年了,不会再被他抱在怀里,而是站在了他的身边。我几乎已经把太宰忘了,他走到我面前时,我才想起来。
“清溪酱,你似乎……把我忘了呢。”他看着我的表情说。
的确如此。
童年时几月的朝夕相处,对我而言并不是美好的记忆,那种经历时刻提醒着我,我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怎么会为了躲避政府的调查,远离人群,画地为牢。
后来我稳定心性,从海边小屋回到父母的身边,每日与幸村丸井他们玩在一起,正常上学和生活,渐渐忘记了异能的事。
也忘了津和太宰。
但异能却并没有消失,它像是潜伏在我身体的恶魔,在我完全放松警惕后,再给我沉重一击。
我亲眼看着小岛上的东西在我面前一样一样消失,直到太宰双脚站定的那一刻,躁动才终于停止。
他的手依旧冰凉,却是我唯一触摸之后,没有被消散的东西。
还可以用力握紧。
他长高了,也会对我笑,叫我清溪酱。
大概是他长大了,懂事了,以前连我的名字都懒得叫。
他问我:“你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生理上不难受了,但心里很难受。
津还是执意不肯把我交给政府,他宁愿将一整座岛沉入海中,也要隐瞒这个秘密。
他最后决定将我送去俄罗斯。在我看来,津除了怕冷,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他这样安排,必定有他的道理。
“去俄罗斯我能交到新的朋友吗?”我问太宰。
他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泼我冷水,肯定地说:“能。”
我告诉他,我已经和幸村精市交往148天了。
幸村很温柔,每天网球训练结束后,都会带我去附近的植物园走一圈,在那段悠闲宁静的日子里,我们逐渐牵了手。
就在我快放弃欧尔麦特专心幸村一人时,现实又一巴掌把我从梦境里打醒。
童年的愿望刚刚启航,就不得不返航了,不,应该算是沉船了。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是正常人,也不可能再有正常人的生活了。
我把我和幸村的合照给太宰看,那是我觉得最好看的一张,我们在夏夜的庙会穿了浴衣,吃了棉花糖,幸村还替我捞到了一条小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