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他忽然叫了一声,声音中气足了不少,“袁术只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更何况我知道的也不多——至于徐英,他已经死了不是吗?你我既是兄妹,为什么不宽和一些呢?”
地下室里一片黯淡,伏均被她阴影中隐约发亮的绿眼吓得面无人色,回光返照似的忽然挤出这一大段话,好险没有咬到舌头,说完后便目光躲闪地看了眼她,发现秦楚的表情晦暗不定。
“有病。”秦楚啧了一声,心想,“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就该把他脑壳敲飞。”
系统闻言立刻上线,亲切道:“我有锤子榔头,高尔夫球杆也有,你要吗?”
“不用。”
她对着伏均冷冷一笑,居然很耐心地按序回答了他的问题:
“袁术想知道我的消息,是算计的第一步;你所知有限却还要投靠,是异心生起的开端。
“徐英死了,我要所有人知道他死的原因——不忠不矩,本就是该杀的。”
秦楚说着站起身,慢慢走道堀室门口,一只脚踩上了楼梯,才想起伏均还有最后一句话没有被回答。她回头睨了眼伏均,看着他煞白着脸匍匐于地面,淡淡道:
“至于你,伏均。你算什么东西?”
……
秦楚说得没错,伏均确实不算什么东西。
至少在他消失的这几天里,袁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门下走狗少了两只。秦楚最近又做了大事,他便关起门与客卿商讨,终日围绕着“大逆不道”痛批秦楚作为,眼红得要滴血。
少年时期的执念真的能影响人的一生,袁公路虽也算不上什么光风霁月之大人物,可到底还是名门出身的贵公子,本不该如此难看才对。
错就错在秦楚是个“异端”,而袁术本就看她不上。
她年幼时起点不高,虽是伏氏嫡女,可出生后便长在东武乡野无人管教,对于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而言,实在不足挂齿。
可这女孩心气太高,一点委屈也受不得,面对他的傲慢相待,居然反手一个耳光,让前顺风顺水的袁公子在自己家中吃了那样一个大亏,有苦难说。在此之后,她自己却声名鹊起蒸蒸日上,更是让袁术没法不在意。
他表面上再风轻云淡、再固守自己那中郎将职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秦楚的厌恶已经深得有些过分了。尤其在庶兄袁绍逃离雒阳之后,他没有了针对的对象,所有的情绪便一股脑压在了秦楚身上。
女人为将已是颠越不恭,她居然还敢和男人一样干政?
“女市自管仲时便长存至今,西园那座乌楼还是孝灵皇帝钦点的——她怎么敢说关就关?!”
袁术咬牙拍桌,尚算清俊的脸已经涨得发红,似乎是真的愤怒至极了:“居然还派军队围它起来——她在防谁?这做法与董卓有何异?!”
坐在他对面的杨彪见他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嘴,只能啜了口茶,低低叹了一声。
他是袁术女婿,与汝南袁氏早已形成了不可分割利益联盟,连自己的副官雷泰都已归入袁术手下,自然也只能跟着他走。
因此,哪怕他明显意识到袁术心态的异常,也不敢轻易指出。
袁术刚愎自用,这种时候是听不得反对的。杨彪只好委婉道:“大将军于陛下有救命之恩,也不常干预朝政。近日难得上书提议,陛下采纳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年幼受女子蒙蔽,满朝竟也无人反对——”他说着,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平复了心情,才道,“实在可笑。”
“公路息怒。伏楚不过要求暂停一阵,整顿女闾,未说推翻。如今她势头正盛,诸官不愿与之结仇,因此才会默许她的做法。”
袁术:“我知道。可不管现在怎么样,我不相信他们对伏楚没有怨言。”
女闾看似只是极小一处,却与雒阳众多官员扯不开关系。且不提女市的“花粉捐”占了官库多少份额,也不说它对于稳定中下层独身男性有多少贡献,只“议事场合”一点,就对官员们影响巨大了。
秦楚当然不会不明白这点。
“是,他们没有了寻欢的场所,吸引不来门客、也无法借人群掩盖密谈,但他们胆敢承认吗?”
秦楚一页一页翻着密信,细长的手指在“袁府”一张上稍作停留,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谈话内容,又忍不住想笑了:
“他那有胆子对峙董卓的哥哥还在北方逃窜呢,自己倒还先想着斗倒我了。袁公路之愚蠢傲慢,实在罕见啊。”
荀攸:“……”
他刚刚从颍川回来,对雒阳局势了解有限,对秦楚也不大熟悉,只好把目光投向了荀彧。
荀彧眉眼微弯,大约心底也是赞同她对袁氏评价的。只是他对人的看法从来只藏在心底,因而没有附和,只道:
“主公对雒阳现状有所不满,这正是动手的契机。”
他说得言简意赅,背后含义却耐人寻味。
荀攸选择投入秦楚门下,当然也知道她的种种野心,所以并没有对荀彧的话表现出惊异,反而替他补充:
“主公可先按兵不动,待袁术等人出手后,再理清把柄、上报天子,自可威慑群臣。”
雒阳里有不少世家出身的文官都对她有所不满,女闾被禁更像是一个导火索,没有这一根,也总会有下一根。
真要思考原因,其实也根本就是因为雒阳政客的心安稳不下来——董卓已除,京师安稳了一阵,这些曾经头比谁都低的文官,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想从秦楚身上撕些血肉。
攀附不上,就只能换个方法了。
秦楚对他“钓鱼执法”的提议不置可否,没有直接回答二人,只是站起身:
“让阿谨他们注意好这些‘贵族’的动向,别让他们真的翻出水花来。我去看看女市那里的动向。”
她如此强硬地关闭女闾,将那些有意反抗的倡家安排好了去处,也未尝不是想激怒一些人。
“引蛇出洞的方法大约有两种,”她走出房门,又背手行过庭院红桥,淡然地略过池中挺立的荷花,转而看向沉寂的垂柳,忽然偏头,缓声道,“第一种是让它看见你的虚弱;第二种是彻底激怒它。”
“我学不会示弱,但很擅长砸碎任何一只琉璃花瓶。
“刻意的震慑是没有必要的,文若。”她说,“当我表露出想要推翻房屋的心迹时,他们当然会允许我开窗。”
“而我正在学习如何推倒它。文若,你不要担——”
她的声音忽然一顿。
荀彧站在她两步之外,被摇曳的树荫笼罩在日光之下,温和地看着她,眸底好像永远都蓄着南方沉静的雒水。
“异人,我不担心。”他轻轻摇头,目光平静而高远,“你可以一直向前,走得更远。”
而我……我会一直看着的。
第92章
一驿过一驿, 驿骑如流星。
凉州盛产良马,西凉驿丁的脚程也要快过中原。北方夏季昼长夜短,信使到达金城治所时,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
“有劳。”贾诩对着憔悴的信使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来自雒阳的手书,又原封不动地递给了蔡琰。
“将士奔波辛苦了, 先去休息吧。”
郡吏已将安排好歇息的房间, 那将士道了声谢,便跟着离开了。
蔡琰见他走远, 才幽幽叹了一声:“升了官职, 反而更加劳苦了。”
贾诩笑了一下。他一向谨言慎行, 从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当然也不会在私下评论主公。
蔡琰与他共事多年, 也明白他这特性,因而并不在意,说完便低头拆了信封, 开始细细阅读起来。
“闭女闾……”
贾诩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主公封禁了雒阳女闾。”她微微抬高音量, 利索地重复了一遍,又慢慢念道, “引起了……袁公路、杨文先之不满。
“遂准备将计就计,取缔女闾, 将愿意离开的奴婢分批引出雒阳,目的地是金城, 还有东武。”
关闭女闾是小事,可涉及到人口的迁移, 又是向遥远的金城和东武——这信息量就太大了。
贾诩眼睛一闭, 脑子却转得飞快, 当即问道:“你我谁去东武?”
蔡琰神色不变:“我。”
贾诩低眉思索。
把曾在女闾谋生的奴婢引入金城,这是很好理解的。这里毕竟是秦楚起家的根据地,天高皇帝远,地旷而人稀,另有推广已久的高产作物,正是缺少劳动力来扩散领地的时候。
至于东武——秦楚年幼时的一批亲信还被留在徐/州,东武是她少儿时代成长的故乡,伏氏一族盘踞于此,轻易便能掌控信息的流动,也是个好去处。
“昭姬长于内政,的确更适合前往琅琊‘开荒’。”贾诩称赞了一句,才慢吞吞接了句转折,“只是人手……”
“明面上虽是‘女市倡家’,但更多的是在京郊收留的流民,其中也有些可用的青壮。”
蔡琰的眼睛仍然黏在信笺上:“哦,还有文若的侄子,以及名为‘张辽’的武将,主公说,都是可信之人。”
除了心腹之外,还有额外的文武官,迁出的人口分布也还合适。这下算是准备万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