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个人就是邪恶的蛇女枝玉池。
静谧的夜晚之中,蛇尾在地上拖过的声音也是及其的细微的,若不是听力及其出众的人,绝不会察觉到有异。
但花满楼并非常人,转瞬之间,他已经醒了,他的眉头皱了皱,仰面躺在榻上。
这声音他已很熟悉了,这正是玉池发出的声音。
他立刻就要翻身起来,想要问一问玉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玉池的动作却更快。
她忽然一下子就窜了进来,几乎是瞬间,就已扑到了花满楼的身上,长长的、漆黑的蛇尾从锦被里探进去,碰到了花满楼的脚,而她的双臂也已环上了花满楼的脖颈。
她身上实在冷得很。
虽然她睡在了烧起了炭的暖阁里,她身上还是很冷,甚至像一块冰一样,比昨夜的她还要更冷、抖得更厉害。
花满楼立刻伸手,扶住了玉池冷得发抖的身子,低声问道:“玉池?你怎么样?”
玉池呜嘤一声就哭了,她发着抖,要往花满楼的被子里钻,她哭的这么厉害,一时之间,花满楼甚至搞不明白她是不是除了背上的那一道伤之外另有伤势,他没有阻止玉池,玉池就钻进了他的被子里,紧紧地抱着花满楼。
她哭着说:“花满楼,我好冷,冷得快要死了……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嘛……”
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动听,如银铃、如碰撞的玻璃珠子,可是她哭得却是这样的惨,惨得好似在忍受什么不得了的痛苦一样,哭得是如此的我见犹怜。
花满楼心中一痛,已立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知道玉池怕冷,缩在他怀里是为了取暖,于是立刻侧过身去,把纤细的玉池整个都收入了他的怀抱之中,嘴中道:“怎么了?玉池?你身上冷得很么?”
玉池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咬着牙道:“我……我……那别苑之中,有阴气渗入了我的身体,寻常的炭火也好、暖阁也好,好似根本暖不了我……”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两只眼睛里全是眼泪,一行一行地留下来,甚至已洇湿了花满楼脖颈处的衣料。
可是她的表情却很诡异。
金色的竖瞳因为兴奋而收缩,她紧紧地盯着花满楼的表情,不肯放过他丝毫的情绪破绽。
第120章
黑压压的一片。
月光原本皎白,落下一片并不刺眼的光辉来,但此时此刻,月光却已被遮蔽了。
一阵风吹过,将花满楼身上的薄汗都已吹干,他只觉得浑身的毛孔似乎也在此时此刻收缩起来,皮肤上泛起一阵令人难以去形容的冷意。
人的感官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雪山上快要被冻死的人,却会在濒死的时刻,觉得自己浑身都滚烫,所以他们会忍不住一件一件的脱衣裳。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雪山上发现的遇难者冻僵的尸首,穿得总是不多的原因。
同样的道理,一个人若是热到了极点,反而会觉得皮肤上有一种骤冷的痛感。
冷与热,看起来是界限分明的两种感觉,但实则却不是,而一个道理,欢乐与痛苦也是一样的,一个人的神经若是欢乐到了一种极端的程度,那他反而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高兴、还是痛苦。
此时此刻的花满楼,正是这样的感觉。
他的眼前总是一片漆黑的,黑得好似今天的夜,月光已被乌云遮住,这乌云不似乌云,反倒是像一条虎视眈眈的恶蛇,将皎白的月亮整个吞了下去,连尸骨都不曾吐出来一样。
而谁若是看到此时此刻的花满楼,一定也会产生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若是花满楼的父亲看到自己最疼爱的七童此时此刻的恐怖困境,一定会肝胆俱裂,冲上来就要一剑挑了胆敢伤害自己儿子的妖物的。
一条蛇正缠在他的身上。
不,不是蛇,是蛇女,一条漂亮得能让人忘记呼吸的蛇女。
蛇女嘶嘶得吐着信子,漆黑而闪着碎光的蛇尾像是残酷的绳索、铁链一样,缠绕着花满楼。他的里衣是一种非常柔软、非常舒适的面料,只可惜已完全破掉了。
因为蛇女实在是太委屈,太冷,忍不住往花满楼的怀里钻,结果一个没注意,就把布料弄坏了。
……这真是一个武侠版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的声音好似也吓了一跳,有点战战兢兢地哭道:“花满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么?这件事情花满楼是搞不清楚的,因为他看不见。
玉池真的是在欺负他看不见。
她不仅要欺负他看不见,还要欺负他心软。
他心软得简直就好像是一只小绵羊。
这江湖上其实不乏有想要利用花满楼好心的人,譬如前段时间出现的那个叫上官飞燕的女孩子,但是上官飞燕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计划,就被玉兔谷星陆命运般的一抓给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没能成功的勾引花满楼。
但这已足够说明,花满楼这个人简直就像一块肥而不腻的红烧肉,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肉食动物在他身边徘徊、虎视眈眈,企图去吃上一吃、咬上一咬。
而他自己却对自己的魅力毫无知觉。
美而不自知,本就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而花满楼,正是美而不自知的极致。
玉池欺负他看不见,故意要用这样可怜兮兮的语气,去掩饰自己的志在必得,而花满楼一把伸手抓过了锦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指骨之上都泛着红,足见他此刻的心绪究竟有多么的激荡。
他的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法子看见任何东西。
蛇女就将头俯下来,吻了吻他的眼角,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倒是显得有些湿漉漉的、一缕一缕的沾在一起,好似一只脆弱的蝴蝶正在扇动翅膀一样,洒下让人沉醉的磷粉。
他的声音仿佛也是卡在喉咙里的,只道:“玉池……你……!”
玉池就委委屈屈地抱住了他。
她的侧脸贴着花满楼的心口,小小地抽了一口气,道:“那别苑的冤魂,实在太多,我本就怕冷,又被那阴气侵袭,花满楼,你若是不救我……我、我马上就要死啦。”
她紧紧地抱住了花满楼,就好似濒死的人正在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她柔软的长发像是乌云、又像是杀人蛛的蛛网一样,随意地摊开,却又并不随意,随时随地等待着抓住胆敢闯进来的、不长眼的男人。
她利用着花满楼的善心,随意地胡诌着这样那样的理由,而花满楼除了陆小凤的妻子谷星陆外,从没接触过任何与妖怪有关的事情,他又怎么能知道玉池是在胡说呢?
他的一只手还搂着玉池的腰肢,蛇类的身体冰冷如寒石,她打着颤,牙齿都在发抖,她恳求着花满楼的帮助,就好似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助她的人似得。
花满楼哑声道:“怎么才能帮你……怎么才能帮你?”
玉池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呜呜嘤嘤的哭着,凑上去吻花花满楼,花满楼心如乱麻,又哪里拒绝得了玉池,他只好紧紧地抱住玉池,徒劳地睁着自己的双眸,但他所能看见的,却仍然只是那种无尽的黑暗。
无尽的黑暗。
百年之前,江湖上也有一个惊才绝艳的瞎子,此人的名字叫做原随云。
这原随云乃是无争山庄的少主,自小就展现出了极大的天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他的武功,在江湖之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但他三岁的时候,就因为一场大病而瞎。
后来,这原随云建立了一个名叫蝙蝠岛的地方,以蝙蝠岛为基点,做下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他三岁时候的那一场大病,让他瞎了眼睛。
这就是无尽的黑暗所带来的,人性的黑暗。
但花满楼与原随云不同。
在今天之前,花满楼已很久都没有痛恨过黑暗了,因为这黑暗已成了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生命中最亲密的一部分。
但此时此刻,他发现,黑暗忽然有一点陌生了。
他看不见。
他看不见玉池的表情,也看不见玉池的眼泪,他被春柳一般的藤蔓所缠绕,被冰冷的铁链和绳索将手脚束缚起来,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花满楼徒劳地睁大自己的双眼,他感到一阵风吹过,吹过了他的皮肤,让他浑身的寒毛在瞬间立了起来。
然后,他听见玉池的声音也有些陌生了。
她竟有些羞愧,咬着嘴唇轻声地哭泣,却不肯说话,一直不停的摇头,只道:“你一定会讨厌我的,你连我抱抱你都不喜欢的,你一定会讨厌我的……”
花满楼的心也紧紧地揪了起来。
他若是真的对玉池一点感情都没有,又怎么会真的放任她去抱一抱、亲一亲。
其实有些事情,感情来的是非常奇妙且奇怪的,他救了玉池,玉池依赖他,他耐心温柔的对待玉池,玉池又黏人又爱撒娇……而他在付出自己的时间与精力的时候,同时给予了玉池一种充满怜惜与同情的感情。
怜惜,本不等于爱。
但感情与感情之间,本就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