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珊姑的本意是告诫这个蓝眼睛的姑娘离苏州城远一点,谁知道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不见了,她恨恨地盯着楚留香消失的方向,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因为掌握着更多的信息,几乎是片刻之间,楚留香与玉姣二人,便已明白了李玉函这举动的用意。
蝙蝠岛是交易之地,而交易,既可以用钱,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比如说人。
蝙蝠岛想要玉姣,自然会想出各种法子找到她,所以,蝙蝠岛或许现在的交易已经不收钱了,而是收人,收蓝眼睛的美人。
鲛人虽可以隐匿自己的妖气,使自己混入人群之中分辩不出来,可莫要忘了,玉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美人,这样的美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焦点,而她那双玻璃珠子似的蓝眼睛,更是引人注目。
这的确是个找人的好方法。
脾气再好的人,被这样算计,都绝不会高兴。
玉姣却仍不生气,她睁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正懒洋洋地躺在楚留香的怀里玩楚留香的头发。她一向都是这样的,即使涉及到关切自身的事情,她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起伏。
她只是忽然伸手,抚了抚楚留香的心口。
玉姣抬头看他,忽然道:“楚留香,你的心为何突然跳的这样快?”
楚留香有些失神,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听她这样说,他的目光才转了回来,落在了玉姣的脸上。
他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已有些生气了。”
玉姣撑起身子来,凑到了他的跟前去,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这意味实在是太过于浓厚,绕是楚留香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也实在拒绝不了,他叹气,伸手捏住了玉姣的下巴,凑过去吻她。
玉姣软绵绵的倒在他怀里,却道:“你在生什么气?”
楚留香道:“生那些算计你的人的气。”
玉姣有些疑惑,道:“可是以前你也知道有这些人啊,为什么偏偏现在生气呢?”
楚留香英俊的面庞,似也有些怅然若失,他定定地盯着玉姣,半晌都没有说话。
楚留香甚少有这样子的时候,玉姣十分不解,又凑上去,要解楚留香的衣襟,楚留香伸手摁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压在自己的心口之上慢慢地揉,他的胸膛带着男人炙热的血气,玉姣就觉得自己的掌心都已开始微微的发烫。
楚留香道:“那时与这时不同。”
玉姣问:“有什么不同?”
楚留香回答:“现在我已……开始害怕会失去你。”
他现在的心境,与之前竟已大不一样。
之前,他也的确同情玉姣的遭遇,也的确尽心尽力的帮她寻找幕后主使之人,可他是游刃有余、挥洒自如的。但如今,仅仅听到蝙蝠岛使用这种法子去寻找玉姣,他就只觉得一股烦躁涌上心头来,脑子里也不自觉的开始想东想西——
玉姣的确是个很有能耐的妖怪,虽然不会武功,但她能依靠自己就杀死了石观音这样的高手,现在江湖上虽然蹦出许多宵小之辈在寻找玉姣,但即使没有他在,玉姣的安危也绝不是问题。
更何况,蝙蝠岛的人要的是玉姣的眼泪,而不是玉姣的命。
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多想,想玉姣万一被蝙蝠岛抓住会怎么样,想玉姣万一与他分离,饱受那阴寒之气的苦的时候该怎么办?想万一他失去了玉姣该怎么办?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不楚留香的事情。
一个热爱危险的人,是绝对不会动不动就去思考自己失败了之后的事情的,就好比一个爱徒手攀岩的人,他的脑子里绝对不会总是去想自己失手掉下去怎么办。
楚留香也是这样的,在他与姬冰雁、胡铁花等人一同纵横江湖之时,他也从不会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担忧这两位友人若是遇险该怎么办——这种事情提前担忧有什么用?遇事之后再沉着冷静的想怎么解决就是了。
可是这些道理,在玉姣身上,忽然全不管用了。
楚留香的拳头,竟也已紧紧地攥住了,他皱着眉,有些心烦意乱,又在心底感叹自己现在这样,简直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江湖莽汉!
玉姣就这样看着他。
楚留香长长地叹息,忽然嘴角略微勾了勾,柔声对玉姣道:“我这样子,实在反常,是不是?”
玉姣点点头。
楚留香又道:“抱歉,我一会儿就好,你莫要担心我。”
说完这话,他忽然又愣了一下,因为他在想,玉姣到底会不会担心他呢?玉姣到底明不明白担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
想到这个,他的心忽然又无法抑制的沉了下去,英俊的面孔之上,似乎也浮起了苦笑。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每当遇见一些他不能解释、不想解释的窘境的时候,就只有苦笑。可今天这神情,却有那么一点寂寥、有那么一点失神。
玉姣望着他英俊的侧脸。
这个男人……
她忽然凑上去吻了吻楚留香的侧脸。
楚留香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长发,道:“怎么了?”
玉姣道:“我在安抚你。”
她的神情认认真真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要安抚我?”
玉姣道:“因为我不想让你这样不开心。”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他哑声道:“这个时候你又想起你李姐姐曾说过的话了?”
玉姣也笑了,她的双颊之上,便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酒窝,显得她格外的天真、格外的甜美。
她的手在楚留香眼前晃了一晃,纤纤手指之上蓝色的蔻丹在阳光之下变化出了一些柔和的光泽,下一秒,布料被利器所划破的声音就在空中响起,令人牙酸。
楚留香毕竟是楚留香,穿的衣裳也不便宜,玉姣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而且人类世界的东西再珍贵、价值再高,难道能比得上她的鲛宫之中的宝贝么?鲛人公主丝毫不心疼,楚留香古铜色的皮肤与皮肤之上狰狞的淤青就已很直观的呈现在了眼前。
楚留香动也没动,他只是看着玉姣的手指晃来晃去。
他哑声道:“好玉姣,你……”
玉姣将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楚留香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竟然真的就这样噤声了,那双深邃的眼眸,几乎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玉姣。
这男人的眼睛本就是如此多情,像是风吹过开满桃花的林子,若女人被他这么盯着,心若还不动,那恐怕就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了。
玉姣虽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却也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她虽不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但一只这样的小猛兽,往往都是非常忠诚地对待自己的,她被楚留香这样的目光盯着,脸上就慢慢地红了,她的心里痒痒的,好似被一只猫的尾巴所掠过一样。
玉姣很诚实,所以她立刻就把这事说出来了。
玉姣道:“楚留香,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好奇怪。”
楚留香哑声道:“哪里奇怪?”
这种复杂而微妙的感觉,玉姣怎么能形容得清楚?她皱着眉,思考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呜呜嘤嘤的不肯说话,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楚留香见了,简直忍不住要笑了。
他强壮而有力的手臂,忽然紧紧地抱住了玉姣,玉姣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用玻璃一样纯洁美丽的眼睛看着他。
楚留香道:“我来告诉你是哪里奇怪,好不好?”
玉姣乖乖巧巧地点头。
楚留香道:“沈珊姑说,我是她所有情人里最不是人的那一个。”
玉姣道:“她好像的确是这么说的。”
楚留香道:“但我要说,我没有当过她的情人,这话是假的。”
玉姣歪了歪头,唔了一声,道:“情人是什么?”
楚留香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是接着道:“不过,她倒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玉姣道:“什么?”
楚留香道:“我的确很禽兽,很不是人。”
玉姣更不解了,道:“骗人,你分明就是人,我才不是人呢。”
楚留香忽然笑了,道:“人类的一些话,很多时候并不能从表面上去看,这话其实代表着另外一种含义。”
玉姣道:“什么含义?”
楚留香收敛了笑容,慢慢地道:“这意思就是说,有的时候,我简直连一点点怜惜、同情的心都没有,即使你骂死了我、求死了我,我也绝不可能心软。”
玉姣笑了,她嗔道:“才不可能,你就是很心软的那一种人!”
“心软”也是她从宋甜儿那里学来的,宋甜儿就是这么形容楚留香的,玉姣也觉得这说法没什么不对,若是他并不心软,又为什么会就救她、会和她一起寻找伤害她的幕后主使呢?
楚留香却眯了眯眼,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勾了勾。
好端端的游一回姑苏城,就因为见了一回沈珊姑,结果变成了在客栈里窝了大半天。
好吧,这好像也怪不得沈珊姑,人家沈珊姑虽然与楚留香有旧仇,但一动手二没暗算,还轻飘飘的附送了楚留香一个重要的情报,若把游不成姑苏城怪在人家头上,实在是很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