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说着,他的语气很平静,不解多过于其他的情绪,又或许是情绪太激烈反倒表达不出来了。
“凭他说的,就好像一开始接近就有什么目的一样——但难道不是我们先去找他的吗?”
明明是他们因为好奇心擅自闯入了千代谷彻的生活啊。
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千代谷彻到底有多么——多么,不想再跟他们扯上关联?
卷发男人抬头看着视频中微微笑着、看着格外平静的青年,险些无法控制自己手指不由自主的痉挛。
他感觉自己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是在折磨千代谷彻一样。
说他们没有不想见他?说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了,想要弥补改正?
但那已经悬挂着的高高的蛛丝,在狂风的呼啸下已经变成了破破烂烂的一面凌乱的线,不论他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可能成为直接催化崩溃进程的动作。
太晚了。
萩原研二苦笑着,那双紫宝石般的眼中划过明显的苦涩:“toru所谓的有目的接近,仅仅是因为他的孤独吧。”
因为孤独,所以一下被他们的热情包裹后,便在最初就近乎是受宠若惊地交托出了自己的名字和信任,乖巧地从小太阳变成了小暖灯。
千代谷彻太孤独了。
孤独到甚至觉得他能交到他们这几个朋友,都是因为他有目的地付出了些什么。
但如果这个都可以当作有目的的接近,那之后做的那些,又算什么?
他到底把自己放在了什么样的位置?
又认为他们是什么样的……态度?
松田阵平想着,越想越觉得寒冷,如果千代谷彻一开始就抱着近乎这种心态接近他们,那么他们之后一次又一次的不信任,无疑是证实了这个事实的真实性。
就像是一架天平,一边是千代谷彻的想法,一边是他们对待他的态度。
开始就是不平衡的,千代谷彻下意识将自己放在了更轻的位置,而他们对他诚挚的态度,给那想法增加了重量,逐渐趋于平衡。
所以千代谷彻信任他们,可以大大咧咧开玩笑、恶作剧,一起勾肩搭背到处浪。
后来,组织的事情发生,他的砝码消失了许多,而他们的态度没变,千代谷彻就更轻了,他开始远离、冷淡、保持距离。
再后来,一切暴露,他们摘掉了他仅剩的砝码,千代谷彻根本没办法在这架天平上待下去,所以,他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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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川柯南意识清醒时,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四肢酸软到没法动弹,眼睛也莫名睁不开,火光烤得他浑身发烫,只有肚子真实的饥饿将他唤回。
哦对,他现在还被困在山洞里,旁边还有个格兰玛尼……
格兰玛尼?!
想起那家伙突然给他一针直接把他放倒的事情,又听到旁边有动静,江户川柯南顿时汗毛直立,下意识开始放松身体装睡。
他该庆幸自己当灰原哀的小白鼠那么多次,还是有些耐药性在的吗?不然凭借他手头这个麻醉针的剂量,起码睡一个晚上!
小侦探正胡思乱想着,陡然听到有说话的声音。
“当时还不如直接拿了U盘就走,何必跟他们解释那么多,明明之后再还回去也一样。”
江户川柯南心中一惊,U盘?格兰玛尼现在又在跟谁说话?
话说……确实,以当时格兰玛尼的行动能力,他要走没人能拦,但偏偏,彻哥不仅停留了,还干脆在坠海前就将U盘送给他们。
明明一开始,能打开这个盒子的,就只有他一个,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那属于格兰玛尼的带着些冷调的语气落下,没多会就又接了一个同样的声线。
“因为U盘很重要,里面的资料尽早破译的话,会给公安带来极大的助力,这对警方来说很重要。”
同样的声线,却又是不一样的语调,慢慢的、又有些柔和,像是在很耐心解答着这个问题,带着认真的执拗。
江户川柯南猛地从思绪中惊醒,险些脱口而出一声“彻哥”。
他下意识固定住自己的动作,头脑却瞬间混乱了起来。
这语调很熟悉,除了少了分朝气和亲昵外,纯粹是千代谷彻本人平日的态度,可格兰玛尼不是说……他已经沉睡了吗?
就像是植物人永远不知何时会苏醒一般,一个人格的沉睡是非常不确定的事情,任谁也没想到千代谷彻会清醒得那么突然。
江户川柯南想着自己差点被掐死但最后又被放过,格兰玛尼白天撩拨了他大半天却还不见杀意的经历,顿时后背被淋漓的冷汗浸透了。
他昨晚没死,怕就是因为彻哥出现了吧……
而他白天那跳脚的样子,实际上是被这两个人都看见了吗?
故意想要惹怒他,不想让他关注被困的事情?
江户川柯南的脑子转得很快,迅速就从白天千代谷彻对他不同寻常的态度分析出对方的目的,顿时心底更不是滋味。
他都这么对彻哥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关心他?
这个时候对他的温柔,真真切切让江户川柯南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比刀割还痛。
那声音的语调又一变:“这比你自己都重要?”
这次千代谷彻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户川柯南甚至忍不住微微眯着眼往那瞧。
黑发男人沉默地靠在墙上,确实只有他一人无疑,那苍白的脸被火光映得发红,沉静的黑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将目光落在地上。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泥里一样。
半晌,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理应是比我重要的。
这一声轻描淡写的“嗯”,联系上文后,却又化作一声惊雷,直直在众人耳边炸开。
江户川柯南险些从地上弹起,又被轰得头昏脑涨。
谁比谁重要?
在那些公安的眼中,在他江户川柯南的眼中……U盘,比千代谷彻,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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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带来的伤害,永远不会比来自亲近的人背刺更加疼痛难忍。”
“因为后者刺出来的伤,是不会愈合、而是随着时间溃烂的。”
不是格兰玛尼那句带着讽刺意味的“不在意”,就能轻松揭过他们所做的选择,将那沉痛的往事化作轻烟,消散在空中。
若之前还有着任何侥幸心理,那么现在当事人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将这所有浮于表面的愧疚统统掀起,没有留下任何道歉的余地。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麻木了,有时候难受到一定程度,情绪直接抽离,反倒变得理智起来。
他反倒开始分析这或许是发现了他们、又或许只是喃喃自语的真情流露,试图从中找到什么可以将他从荆棘丛里拔出来的救命稻草。
“我在想,toru说格兰也是他,他乐意接受这一切,但依旧觉得我们不愿意见到他。”
千代谷彻愿意接受自己手上的鲜血,也不相信他们愿意接受他。
而事实上,在一开始,他们确实无法接受。
松田阵平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疼,像是被人沾着辣椒水打了几鞭子一样。
卷发男人牙齿都有些在打颤:“toru……理应是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的,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停留在坠海的那天。”
“他还是认为,所有人都觉得U盘比他更加重要。”
千代谷彻对旁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可以说是一个天生的侧写家。
所以,他轻而易举就判断出他们的选择,将旁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自己置于难以挣脱的情绪深渊。
但偏偏,当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想要道歉时,出现的是格兰玛尼。
萩原研二扯了扯嘴角,最终挂起自嘲的笑,他讽刺地说:“那我们曾经道歉过的事情,他知道不知道还有意义吗?”
松田阵平顿了顿。
萩原研二继续说: “他有自信自己可以胜过其他的事物吗?”
“没有。”
“在toru看来,他就是有目的接近的——即使我觉得这点就很荒谬,但他这么以为。他一开始就觉得自己落了一成,在心底酿着对我们的愧疚和心虚。
接着,这心虚开始慢慢酝酿,在一次一次的伤害中变成了自卑和自责。”
松田阵平觉得有一股电流自脚底板向上窜,很快就窜到了他的心脏、大脑,令他浑身发麻、发木。
一个突如其来的真相突然被挑明,直直从天际砸下来,把他们砸得头破血流。
他下意识咬住自己的下唇,战战兢兢地从牙缝中挤出那句话:“所以,是我们,是我们一步步地把他引导到这个局面上啊。”
“是我们亲口告诉他,U盘其实比他更重要一些!”
这个真相是如此恐怖,恐怖到他们在道歉了许久,解释了许久,自以为他们还是信任千代谷彻、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才蓦然发现——一开始的结论,本来就是他们自己设下的。
“小阵平,他现在只是不相信我们了。”
萩原研二看似心平气和地说出了最后的结论,彻底放纵自己跌入荆棘的包裹,试图用疼痛来刺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