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世与她相处得很自然,进屋便拖鞋上塌,在她对面坐下来。
“陆绩。”孙婺严肃对他道,“大纲你究竟看了没?我孙悟空怎么变成女的了?”
陆绩波澜不惊反问她,“孙悟空原来不是女孩子吗?”
孙婺:“……我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孙悟空是我兄长。”
陆绩想了想,“可你说过,孙悟空无所不能。既然他无所不能,那变成女孩子应当也不在话下吧?”
“……”
无CP修仙文变成了性转言情,孙悟空和小道士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故事性也没多少,全是些日常琐事。这么奇葩的剧情真不知道陆绩是怎么写出来的。
孙婺很无语,但她不愿在这件事上花太多精力,又看了两页,没看下去。于是在书封上写了句“谢绝写作指导”,便将书稿寄给了鲁肃。
她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在“完成别人执念”这件事上的敷衍,目前为止,除了孙尚香的执念完成得尚算成功,周瑜或许也能算得上成功,袁耀那是完全断绝了他的念想,鲁肃看了续写的这狗屁不通的故事,大约执念会转变成心理阴影。
果然,建安三年元月,鲁肃回曲阿时,见到她便是一副愤愤然的表情,满脸都是对她这个烂尾作者的痛恨。
倒是他身边的周瑜,刚刚才从秣陵赶回曲阿,笑着安慰了她一句:“也不算狗尾续貂。”
孙婺心虚地接受了他的评价,回家收拾前往吴郡的行李时,和陆绩提了一嘴,“看来也只有周瑜能理解你,只有他觉得你写的还能看,说你不算是狗尾续貂。”
陆绩很自信,甚至哼起了歌,“我写的本来就很好,你该看完。”
“日常琐事有什么好看的?”
“可孙悟空想要的就是那样的生活,我给了孙悟空想要的生活。”
说着,陆绩小心翼翼将自己手抄的副本也塞进了行李之中。
孙婺朝他看去。他现在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孙婺忍不住问他:“你这么开心,是因为我们终于要去吴郡了吗?”
“算吧,也因为他说我没有狗尾续貂。”陆绩说。
孙婺不懂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她也继续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准备前往吴郡。
作者有话说:
我改了分卷,从下一章开始正式写吴郡上篇。明天开始会恢复日更。
第46章
“公纪,现在,我有一件事要去做。它源于我的一己私念,或许背离了先祖的期待。但凡我动一下心思,我便能在耳中听到我父亲的咒骂,你父亲的叹息,还有先祖们的捶胸顿足声。但我好像一只脚已经踩进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再回头已经来不及……”
陆逊的声音飘渺遥远,他眼眶泛红,眼眶中泪珠滚动,闪烁着,颤抖着,一碰就碎般的脆弱。
说完此前这番话,他从身后取出一把弓箭,递给他面前的陆绩,“你现在或许可以拉我一把,抹掉我那些肮脏龌龊的想法,好让我不要带着悔恨愧疚去见先祖。”
目光从陆逊的脸上往下滑,眼前的弓有强健光滑的弓臂,笔直强韧的弓弦,是他常用的那一把。箭尖在月光下泛着冷白而锐利的光,直刺入陆绩眼里,让他有一阵晕眩。
场景太过陌生,前因后果全无头绪。陆绩恍惚过后,忽然明白这又是在梦中。他朝四周望去,地点仍然是他家后院,月夜、盛开的梨花树也与之前没什么不同,树下对坐着陆逊和他。
陆绩有些震惊,他不明白多么难的抉择,会让陆逊选择以命相抵。
然而没等他多想,梦里的自己已将弓箭递还给了陆逊,并轻声安抚道:“你去吧,你想做的事情,未必真肮脏龌龊。祖先们若真要怪罪,那也是我准许的,你无需愧疚。”
这一场景中的对话只有这两句,而这两句对话,在陆绩漫长的、关于吴郡、郁林琐碎日常的梦里,几乎是一闪而过。由于陆逊在梦里表现的太过不寻常,这反常的对话终于还是叫他抓住了。
场景的最后,陆逊迟疑地接回了弓箭。画面定格在这里,陆绩最终也没能知道,陆逊究竟做了什么背离祖先的事。
须臾梦醒,他睁开眼,窗户间透进来一缕晨光,耳边满是唧唧啾啾的鸟鸣。翻了个身,正想继续睡去,却忽然想起,今天是吴郡书院开课的日子。
洗漱完毕,行至前院,只见院内种有一株枝干粗壮的柳树,柳条上长出了嫩绿的新芽。柳树边是厨房,其中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这样寻常的画面不知重复了多少世,陆绩立在院中忽又觉恍然,忽然前厅内的说话声引得他转头去看。
大门敞开的前厅里,陆逊正在与亲随交谈。他如今已经十六岁年纪,曾经脸上的少年气已经散尽,上位者气质尽显。
和梦里挣扎的陆逊不一样,面前这个陆逊才是他熟悉的,不苟言笑、成竹在胸的陆逊。年少时历经坎坷,极早便担起重担,于是对他来说,很少有什么“难题”。
与他说话的亲随陆伯原是陆家远亲,他是服侍陆绩父亲陆康的老人了,如今已须发皆白。他俯首时恭谨谦然,已将陆逊当成了陆家新的主人,“严白虎的尸首您已亲自见过,城外山越想来已元气大伤。吴县城厚,如今代理太守政务的朱治朱将军也颇有才能,抵御此等乌合之众应当绰绰有余……”
他的话到此为止,同样没头没尾。但结合从前的梦,以及前世的经历,陆绩能将他的意思揣摩大概。
——这几年战乱频仍,民不聊生,世家大族不招揽部曲便难得庇佑。但光是维持家族便已是左支右绌,若此时招揽部曲,更是难以为继。陆伯的意思是,招兵买马劳心劳力费神伤财,倒不如安心倚靠孙家。
对于现在的困境来说,这无疑是个轻松的法子,而陆逊却并不为其所动,他不疾不徐道:“陆伯,您可记得,我们回吴郡后,吴郡太守换了几个?陈瑀、许贡、朱治,有敕牒的,没敕牒的,不管是汉臣还是汉贼,带一队士卒,乌泱泱挤上城墙,插上一杆旗子,便是一城之主了。盗匪一般,也不知读过几年书,这样的人我们该如何依靠?”
停顿片刻,大约想起往事,他的声音带上了些恨意,“更何况,朱治乃孙策手下,若不是孙策攻庐江,我陆家何至于如今这般。”
庐江成了陆家难以忘怀的痛,一提到这,空气变得死寂,不远处灶房内的声响都兵戈相交般让人惊悚。
沉默许久,陆伯才叹息一声,道:“庐江之事惨烈,我等亦是不敢回想。只是乱世哪顾得了那么多,先得活下去,才能想别的。况且您也知道,黄巾之乱后,盗贼四起,吴郡的世家大族,哪个还有往日荣光?一雪家仇、光耀门楣、惠及后人,可都不是现在该想的事。”
说到这里,他又有意替孙策开脱,“当年的是非对错也难以分辨,破虏将军孙坚死后,孙郎除了倚靠袁术狗贼又能如何?袁术狼子野心,孙郎年轻气盛,咱们陆家之人……哎,也只能叹一声老天无眼。但转眼再看如今,孙郎与袁术反目,花了钱粮修建书院,修缮官舍,将家中子弟送来,便是有意与我们交好。依老奴愚见,咱们大可与孙策和平相处,不必再想其他。”
“即便他有意交好也无用。”陆逊却依旧决绝,“他虽骁勇,可既与袁术反目,南下便更是师出无名,身份与严白虎又有何异?况且他这样嚣张的行事风格,只怕最后也要与严白虎同样下场。既然他不能长久,我必不可能将陆家将来寄托于他。”
陆绩在屋外听着两人对话,心想陆逊对于局势,对于孙策的了解都无甚错处,只是他定然想不到有孙婺这样的异数。按孙婺的计划,这一世应当会保全孙策,不至于叫他早死。
屋内沉默一阵,陆逊又说:“父亲说陆家荣辱皆系于我,不是叫我将陆家命运交给被人摆布。不管统辖吴郡的是谁,曹操,袁术,袁绍,或是别人,为免成为任人宰割的棋子,为免兔死狗烹,万不可为了一点甜头就倾心相托。现下处境是难,但你我绝不能懈怠。部曲的事情我会亲自操办,你不必忧心。”
陆逊说完话,视线忽然越过屋门,看到了陆绩。
两人目光相对,陆逊略有诧异。而陆绩这才发觉他嘴上说着“处境艰难”,却目光深邃,眼神坚定,十分从容,似一切尽在掌握。
与他略生疏地点头致意,陆绩忽又想起早晨的梦境,想起梦里他那张沧桑脆弱的脸,与现在的坚毅自信模样有天壤之别。
陆绩不由疑惑,曾经的他,究竟遇到过什么样的难题?
第47章
好不容易建成的“吴郡书院”,沿用了汉代以来地方官学规制[1],占了吴郡治所吴县位置极好的一块。左边是吴县府衙,右边是陆家祖宅。
孙婺与孙尚香进入书院,木质结构的正厅外刷了朱红色的漆,屋顶斗拱飞檐,颇为气派。
看着眼前的书院,美好的学生时光恍如昨日,孙尚香眼里不自觉涌起泪。
她将书院里里外外摸了一遍,最后跑到院子里一只大水缸前,将水面上的浮萍全部捞起,又惊喜地和孙婺说:“阿姊,我的鱼还在,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