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绩躲开她的手,岔开这个话题,“你与公瑾他们还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别的了。”天气还是冷,孙婺也钻进被褥,才继续说,“鲁肃最爱谈天说地,讲了许多旧事,不过大多都是政事,你这小孩又不爱听。”
“可……”
陆绩还想继续问,却被孙婺打断,“你快些吃,吃完将东西撤了睡觉,明天我还需早起。”
陆绩:“你为何要早起?”
“明日我需进句容城内寻访葛玄,为我兄长求一道符咒……”看陆绩只认真看着她听她说话,孙婺凶他,“你这小孩别磨蹭了快吃!”
陆绩迅速地将黍饭全扒拉进嘴里,吃完鼓起劲跑去帐篷外将陶碗与筷子洗净收好,回来之后放下卷帘,又匆匆忙忙钻进被褥。
“阿婺,明早我能同你一道去吗?”他蜷缩着身子,压低声音,在孙婺耳边奶声奶气地说。
孙婺刚想一口拒绝,转头发现陆绩一双圆眼睛上蒙着一层月光,看起来十分水润可爱,便改了口,“你还发着烧呢,不难受吗?”
生病当然还是难受的,但比起一个人呆在帐篷里,陆绩更想陪伴在她身边。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听闻葛孝先素来一身白衣,飘然出尘,是个谪仙般的老人家,我便也想见一见……况且我也想向他要一个能叫我不再做噩梦的符咒。”
“他那儿我熟,没有让人不做噩梦的符咒……”孙婺再想拒绝,见到陆绩可怜兮兮的眼睛,内心奇异地柔软了一丝丝,“……不过若你想见一见他,那倒是可以。”
……
然而,第二天,陆绩并没见到一身白衣、飘然出尘、谪仙般的葛玄。
他见到葛玄时,他已经一身是血躺倒在了地上,老人家慈祥的面孔透露着悲愤与凄怆[1],目光直视着罪魁祸首孙婺。
孙婺习惯性地用被害人的衣服拭剑,边擦边说,“葛玄,长生符赶紧给我交出来,别磨蹭,我还急着赶路。”
因为生着病走路太慢,陆绩便慢腾腾跟在后面,所以没有见到行凶过程。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孙婺大概见面便干净利落地捅了葛玄一剑,再用力一点便能要了葛玄老命。
站在门外,他很震撼——原来“求一道符咒”是这么“求”的吗……
但是曾经无数次求过符咒的孙婺早已掌握了技巧,这就相当于打boss才能让其掉落物品,真要诚心求葛玄,是求不到什么的,只有打服他,他才会主动献出宝物。
果然,葛玄吐出一口血,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红色符咒递给了孙婺,“老朽、老朽只有这么一张……”
“我知道。”这也像是打boss,boss会有冷却期,必须五年之后,葛玄才能再制出一张新的长生符。要不是这样,她也不必一次一次地来这儿。
孙婺收起了符咒,将赤锋塞回剑鞘,又强盗似的在葛玄屋内翻找了一圈,搜得了另外一张黄色符咒。
她将两张符咒叠好塞进怀里,转头看到陆绩才想起什么,用剑鞘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道:“……这便是葛孝先了,你看够了吗?”
葛玄呜咽着又吐出一口血。
陆绩:“……看、看够了。”
“看够我们便走吧。”
说完,孙婺便愉快地拉起陆绩的手,回到营地,与队伍一同前往曲阿。
作者有话说:
[1]葛玄当时应该是33岁,但是为了符合“葛仙公”的形象,所以这里写的是老人家
第35章
红色的符咒可以延长寿命,是给孙策准备的。黄色的符咒可以让人突然虚弱,昏迷一段时间,是孙婺给自己准备的。
这同样是她已经能够熟练掌握的技巧。
——如今在曲阿的,她的家人,除了已经快要去阳羡当县长的孙权以外,与她平辈的全是一群小孩。孙翊十二岁,孙匡九岁,孙尚香六岁,孙朗五岁……她作为长姐,总是理所应当地被安排上带娃的任务。
然而,以香香为最,这群小孩在这个年纪特别能闹腾,而且他们不闹仆从,就只喜欢闹她。
长兄担起了为家族而奋战的重任,她这个长姐照顾几个弟弟妹妹,其实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带娃这种事情谁带谁知道,根本就不是人干的。
所以,她决定装死。
正午时间,队伍在河边小憩。孙婺盛了一碗水,用火折子将黄色的符烧成灰扔进水里。
干着活的时候,她不忘吐槽葛玄,“左慈给丹药,于吉给符水,就这个老头只会做半成品,还得我自己将这烧了做成符水……”
陆绩一大早硬撑着起床,又见了血腥,回到队伍的时候身体就更加糟糕。上午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睡得头晕脑胀,期间还吐了两回。
此时见到孙婺碗里清水浸泡着黑乎乎的东西,心里又一阵犯恶心。深呼吸缓了许久,他才问:“这是什么?”
孙婺端起碗刚要喝,想起来这件事最好还是和他透个底,于是放下碗和他说:“这是我用来装病的符水,现在喝了,晚间便会发作,到时我将昏迷一日……”
陆绩疑惑地看向她。
“也不是什么大事。”朝他摆摆手,孙婺又说,“若是有医者来为我把脉,一定会说我已病重,需要长久静养。这样我兄长便会给我另找一处宅院,不必与我家那群熊孩子同住……总之,你不必担心,待我醒过来,我便叫人将你接来,你也是时候准备动笔续写孙悟空的故事了……”
孙婺话刚说完,余光忽然发觉不远处周瑜正往这边过来,她赶紧端起黑乎乎的符水一口闷。
喝完符水,她放下碗,擦擦嘴角,再抬头时周瑜正好走到她面前。周瑜今天换了一身玄色直裾深衣,与前些日子的装束有些不同。
他看孙婺一碗水喝下去,腮帮子都鼓得满满的,一时只觉好笑,“你怕我抢你水吗?”
孙婺艰难地将符水全咽下,指着陆绩干笑两声,“我怕这小孩抢我水……”
陆绩听到这话,也不抬头,也不反驳,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听两人寒暄。一方面因为生病,另一方面因为“妻子的前夫”这样的认知,即便从前很敬重周瑜,陆绩也不太愿意同他搭话。
然而他跪坐许久,正觉精神不济的时候,周瑜却突然问他:“公纪,这竹笛,你辛辛苦苦做了那许久,现在又不要了吗?”
陆绩抬头,便看到了他手上正握着之前自己做的、后来又送给鲁肃的那支竹笛。
陆绩:……
“这笛子怎么又落到你手上了?”一支竹笛辗转这么多回,孙婺也很意外。
“公纪将此笛赠与子敬,可子敬不爱丝竹,便又赠与了我。”周瑜食指轻掂笛身,又带着笑意看向陆绩,“当时借你竹笛试音时,我看你似乎很喜欢这它,现在又不喜欢了?”
语气是哄小孩的语气,陆绩却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机锋。
陆绩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前后矛盾的举动,引起了周瑜的警惕。一场白忙活没有让他记起任何事,用来试探他的东西,结果反过来被他用来试探自己。
深吸一口气,陆绩打起精神回答他:“不过是为了谢子敬与我讲的故事……彼时我手上也没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
“是吗。”
“自然。”
人声嘈杂的队伍里,两人之间只有短暂的对视,周瑜不过多表露,陆绩只假装从容镇定。
周瑜:“那便多谢公纪了。”
陆绩:“不必客气。”
对话到此结束,两人之间开始涌动起一些暗流。
作为同样处于这暗流之中的孙婺,她的思路却被玄色服饰的周瑜、跪坐一边的陆绩,以及两人之间略有些奇怪的氛围,带去了其他的维度。
虽一时记不清晰,但似乎也曾有过与之类似的时刻。
是在什么时候呢……
*
到达曲阿城外时,孙策与父亲旧部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人都在城外迎接。
若是从前,不可能有这样的阵势——周瑜初加入孙策阵营时还无甚功绩,而且太过年轻,并不能让这些老将服气。
然而这一世,他冒险去一趟庐江,走的时候只带了几百骑兵,回来时却带了一千余人,外加鲁肃、吕范、刘晔三位,当然,也有孙婺和陆绩,已经是非常大的功绩。
军营驻扎在城外,周瑜作为将军要和将士们喝酒庆祝,孙婺与陆绩这两个妇孺,如今还被划分在“家眷”之类,于是便要被带回曲阿城内。
在城门口迎接的是孙权。
孙权开春便要十五岁,是个紫髯碧眼的小少年。他个子长得快,已经快和兄长一样高。见到孙婺,他脸上发自肺腑的喜悦很明显,但与孙家其他乖张的子女们不同,他在行动上已经学会了克制,在平辈里最为沉稳。
“阿姊。”见到她,孙权先是认真作揖行了一个礼。
孙婺回礼。
回完礼,正要提醒陆绩拜见他从前的主公,却发现陆绩已经趴在随行护卫背上睡着了。
陆绩脸色红扑扑,大冷天里额角的汗水蜿蜒滴到地面,呼吸声也有些急促。孙婺手掌贴上他额头,炙热的温度烧的她掌心都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