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在意,而女人也慢慢麻木——
到最后,还会有谁在意呢?
玉姐见你没说话,便笑道:“那你先上去等会儿,我给你做。”
你看她手里还拿着扫帚,赶紧摇头:“不不不,玉姐就忙您的吧,我晚上吃就行。”
但玉姐坚持要给你做午饭,你坚持至少要让你帮忙。来来去去两回合,玉姐才妥协般的把你带到了厨房。
“唉,你们城里的姑娘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这些油烟。”玉姐叹了口气,但看向你的目光却很温和而慈祥。
一边帮玉姐摘着菜,你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玉姐和缓从容的话语里,你也慢慢地从过于纷杂的思绪中解脱几分。
虽然玉姐看上去比城市里的女人皮肤粗糙而黝黑,但你发现其实她的心灵相当的细腻,也因一种属于劳动人民的智慧而显得闪闪发光。
她给你讲了很多生活中的小妙招,包括炒菜、做饭、食材选用等等等等。你虽然不太会做饭,但光是听着她这样平缓温柔的语调,也感到了一种在这个山村中格外珍贵的平和宁静。
你看着今天的菜,玉姐正一个个为你介绍这些菜的名字以及它们即将成为的菜品。你很自然地笑着问:
“玉姐,怎么好几天没吃芥子菜了?”
玉姐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后继续炒着菜,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只是笑着问:“怎么,想吃了吗?”
尽管她的停顿很自然,但你还是注意到了——
——是芥子菜。
芥子菜绝对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情。
你顿了顿,努力做出自然的样子:“哎呀,我们不是想做一个特产资源类的专栏介绍嘛。毕竟以后国家是想帮助咱们村富起来的。我觉得芥子菜就很好啊,又好吃又好栽培,而且现在市面上都没有。”
玉姐沉默了片刻,最后放下锅铲,很温和地看向你:“换一样东西吧。芥子菜不能多吃。”
你看出来玉姐并不想谈这个话题,但这样只有你和玉姐相处的机会恐怕再难有了,你咬了咬牙,坚持地问道:“为什么?是说芥子菜和鸡蛋混在一起有毒吗?”
她看向天花板,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神情。过了半晌后,她才说:“芥子菜本来就有毒性,吃多了人也就痴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没有沉默多久,反而很坦然地笑着说:“不过这东西只吃一顿也没什么。老容怕你们害怕,就没叫我说,也没让你们拿这个去宣传。”
老容就是村长。
你看着玉姐坦然的神情,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下毒?”你有些艰涩地问道。
“闺女,你真是误会了。”玉姐听了你的话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俗话说得好,药有三分毒。芥子菜本身是能舒心平燥的药物,最近正是芥子菜最好吃的时候,我们自己也会吃上一顿。但芥子菜吃多了,太舒心了,人也就痴麻了。”
“舒心平燥……?”
“是啊。有的时候……”她沉默了片刻,“有的时候人呐,就是咽不下一口气。吃这个让人平和点,也算是好的了。”
你总算听懂了——
这芥子菜其实就是镇定剂,打多了吃多了就会发痴,所以不能多吃。
“那要是小孩子误食了怎么办?”你追问道,“这里有医生吗?”
玉姐笑了笑:“老容不就是吗?”
虽然好像问到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也没问到。烟绯为什么要让你查芥子菜?她猜到芥子菜有问题了吗?芥子菜和你们要调查的事情到底有多少关系?
你实在忍不住了,吃完饭就匆匆忙忙和玉姐道谢,说要补录一点素材,就直接冲向了门——
“哎哟!”李叔龇牙咧嘴,“你这孩子,撞死我了——”
你心虚地把摄像头往后一搭,赶紧过去扶住李叔:“李叔,你没事吧?”
李叔瞪了你一眼:“我感觉自己刚刚被牛顶了一下。你又要出去?”
你唯唯诺诺:“嗯。补录个素材。”
李叔抬手看了看表:“行吧,你三点能回来吗?我们要召集一个全体会议。”
现在已经两点二十了——虽然内心这样腹诽道,但你还是点了点头,抓紧时间跑向了阿花姐家。
那条大黑狗看见你后弓起了背,但嘴巴里溢出了呼噜呼噜的低吼声,但最后给你让开了道。房间里很安静,你尽量悄无声息地跑向了烟绯他们住的房间——
你敲了敲门,门打开后,里面只有重云。
“旅行者,你怎么来了?”重云看见你后有些惊讶,看了看门外,赶紧把你拉了进来,“烟绯不是说,让你跟着队伍……”
“烟绯让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了。”你又快又急地打断了重云,“芥子菜——那个东西类似于镇定剂,不能和鸡蛋一起炒,不能多吃,会让人发痴。它本身是药用,是村长教给村民们的。”
“果然如此。”重云闻言后沉吟了片刻,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向你,“这几天我们也在村子里四处借着拍摄素材的理由查了查。这几天,你有听说村里有什么活动吗?”
你疑惑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播种也不至于这么早吧?”
重云说道:“这几天,有几户人家好像在大扫除。只一家也就算了,那几家都在,还有的杀了鸡呢。”
说着,他把这几户人家的姓名抄在了纸上,递给了你:“你有印象吗?”
你接过了纸,仔细回想了片刻。这村子里硬要说人真的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每个人生活都是黄土朝天背朝地,风尘仆仆、皮肤黝黑,一时这么说,你也有些记不清了。
但是,你对一家印象格外深刻。那家的男人叫恒发,特别不爱接受你们采访,整天叼着个大烟袋郁郁寡欢的样子。村长出了面他才同意,不过饶是这样,他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你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几句,神色有些麻木。
他家没什么人,只有他、一个老爷子还有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叫大生,脾气又坏又调皮,连李叔都不喜欢他。李叔说,别的孩子当时拿红包都拜拜年,起码说句“谢谢”;他倒好,跑过来就抢,一把恨不得拿好几个。
那个老爷子反倒是家里最平和的人——他似乎有些老年痴呆,就算凑近了也只会念念叨叨一些什么“命苦”“不够”“再多点”。问他老伴去哪儿了,他只会傻呵呵地笑,说她给气死啦,拿着根绳子往房梁一栓,就飞上天去啦。
这话说得你们都瘆得慌,但你听老人一个劲儿说“不够不够”,就很耐心地问了好几遍。奈何方言实在太重,你实在听不清,只好录了下来,存着看能不能当个备用素材。
就在这时,门口的大黑狗突然狂吠起来。你神情一僵,求助似的看向重云。
重云抿了抿嘴,似乎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低声在你耳边说了句“得罪了”,就直接把你拦腰抱起,又轻又快地推开窗户,直接跳了下去,把你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快跑!”他压低声音,“从门的反方向回去。”
说完,他就安慰似的拍了拍你的肩膀,用力一翻,回到了房间。
你感到腿有些软,但却忽然无比冷静。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被发现——
你看了看表,现在是两点四十五。
你没有往村长家跑,而是直接冲向了一个山坡,一脸认真地捣鼓着摄像机,拍摄着村庄的俯景。
脚步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最后停在了你的跟前。
村长笑着说:“还在拍呐?”
不知为何,你此时却冷静了下来,笑呵呵地回答:“是呀,我今天做专访,突然觉得这里插一个远景镜头会很好。现在阳光好也暖和,正适合拍。”
你没有看村长,努力让自己视线集中在摄像头上,以保证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得太厉害。
“对待工作认真是好事情。”村长的声音很平静,“要是年轻人都肯像你这样踏踏实实干事,也是好事。”
“村长大叔的孩子一定也很优秀,毕竟您这么可靠。”你笑了笑,“采访的时候,好多人都跟我夸您呢。说您没当村长的时候,秩序混乱,村子都要撑不住了;您当了村长后,日子也好了很多。您放心,我们会好好拍,回头国家也会来帮忙,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村长沉默了几秒,你手心里的汗让你几乎拿不住摄像机。
“乡亲们太高看我了,实在惶恐。”他的声音在午后的阳光中仍然沁着一丝凉意,“不过,我没有儿子。”
他平和而完美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裂缝,似乎连自己话中的纰漏都没有发现,和你说了句“记得三点回来”,就从山坡上下去了。
你看着他的背影,整个人几乎都要瘫倒在地上。在暖暖的阳光中,你却感觉四处都如此寒冷又无依无靠。
你蹲在地上,开始一点点地翻着之前的素材,终于翻到了第二天时,你拍到的老人。
你调了调进度条。
画面中只有一个满脸褶皱的老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你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老先生,您说什么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