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一向是个在生活上不太细心的人,也不像其她女孩子那样多愁善感,看见落叶就感慨时光飞逝。她看见落叶只会想起这是秋猎的好时候,和伦敦大学已经开学。但是现在,她满脑子只有如何治疗这些受伤的士兵。
“玛丽医生,玛丽医生!”夏洛蒂双手沾满鲜血,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一个新来的病人,必须马上治疗。”
玛丽把病历本交给助手,来不及喝一口水——她已经一天没喝过水了,就跟着夏洛蒂往手术室赶。英国的战况越来越严重,威尔逊医生和其他军医注定不会在赫特福德这种地方驻留太久,大概是两个月以前,他们就受命前往战况更加严峻的地方。
于是赫特福德就交给了玛丽和几个年轻的医生助手。
这简直荒唐!
两个月前。
“你们这分明是要放弃赫特福德和这里的士兵!”玛丽站在威尔逊医生的办公室里,手上还沾着手术过后没有来得及洗干净的血迹。
“他们还在等着你来救命,你却要走了!”
“伦敦的战场更需要我们。”威尔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解释,他很憔悴,声音嘶哑,“玛丽,你要明白,战场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有些时候我们必须作出选择。”
“你说过你不会放弃你的任何一个病人。”玛丽把威尔逊的一只手按在书桌上,试图做一些无力的阻挠。
“那是在平时,玛丽。”威尔逊叹了口气,抽回手,玛丽温热的手掌让他有些紧张,“现在,我们要胜利,胜利就必须有牺牲。”
“所以你们要牺牲驻扎在赫特福德的士兵吗?这不公平。他们和伦敦的士兵一样勇敢,都在为了家园和敌人对抗。”玛丽问,声音有些颤抖,威尔逊说得每一个字她都明白,但是却难以接受。
“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这里还有你,玛丽。”威尔逊双手按住玛丽的肩膀,“我把这里的士兵交给你了,只要你不放弃他们,他们就又活下去的希望,明白吗?”
“这不可能。”玛丽摇摇头,“你知道的,威尔逊医生,我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也没有上过医科大学。”
“但是你比许多上过学的人更加优秀,明白吗?”威尔逊放慢语速,“因为你的课堂是在实践中进行,你要相信,你不比任何一个人差,事实上,你比他们更加优秀。”
“我不行的,威尔逊医生。”玛丽颤抖地摇摇头,努力不哭出来,“我一个人,不行的,我做不到。”
她很害怕,即使不愿意承认,她真的很害怕。希斯克利夫和威尔逊说得很对,她没有经历过战争,根本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的。
没完没了的袭击和鲜血,早上还和你打招呼的人中午就只剩下一个脑袋,除此之外还要佯装微笑,安抚那些情绪崩溃的士兵,玛丽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我相信你,玛丽。”威尔逊想用手帕帮玛丽擦掉挂在睫毛上的眼泪,但是又立刻发觉这样不合规矩,于是收回了手。
“楼下的士兵需要你,你是他们的希望,明白吗?你要坚强起来,这样士兵们才有希望。他们现在只有你了。”
“你可以做到的,对吧?”
“……”
“……”
“我可以。”玛丽把抽噎声咽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威尔逊医生,“我会治好他们。”
“纱窗装好了吗?”玛丽脱下围裙,从手术室里出来,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五台手术了,“每年这个时候赫特福德都会有很多蚊虫和跳蚤,我们不能让这些东西再伤害我们的士兵。战争总是和疟疾还有黑死病紧密相随。”
“放心吧,已经都安排好了。”伊丽莎白怜爱地提玛丽擦了擦汗,递过来一杯温水,“宾利先生说,伦敦又打了胜仗,相信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外面的事有我们处理,你必须先休息一会儿,你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玛丽一口气把水喝完,由于长期的喉咙干涩,她即使是喝水也感到嗓子刺痛。她揉了揉发痛的额头,决定听取伊丽莎白的建议,毕竟再这样下去,难保她会不会在治疗中出什么差错。
她过于疲惫,所以刚一躺下就陷入梦乡。
可惜不是什么好梦。
玛丽梦见艾蜜儿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老鼠,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小老鼠,他们气势汹汹地渡过英吉利海峡,一幅不死不休的模样。
玛丽猛得睁开眼睛,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发现天已经黑了。
“啪嗒”一声,一根黑色的蘸水钢笔滚落到地上,玛丽拾起来,细心地将钢笔上的灰尘擦干净,发了一会儿呆,才把笔收回衣服里。
这是希斯克利夫给她的钢笔。笔头已经被她用坏了,还没有换新的。主要是因为这支钢笔实在太过昂贵,笔头还是从伦敦特制的,她也没地方搞这个。
一声细微的猫叫让玛丽忽然回过神来。
赫特福德周围有几只散养的小猫,用来捕捉老鼠。它们大多数时间都很乖巧,偶尔会在春天的夜晚嚎叫,但是今天的声音却格外凄惨,玛丽立刻爬起来向楼下跑去。
班纳特庄园的院子里,一个拄着拐杖的士兵正提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黑色猫咪,脚边扔着一只麻袋。
“你在干什么?”玛丽提着裙子跑过去,想把小猫救下来。
“来的正好,玛丽医生。”士兵提着小猫晃了晃,“快来帮我把这个小杂种闷死。”
第44章 44
“什么?!”玛丽上前一步, 一把夺过小猫抱在怀里,用手指抚摸着它的后劲,安抚着它躁动的情绪。
“这小杂种会带来黑死病。”士兵对玛丽维护猫咪的举动十分不解, “它们是女巫的化身,会带来不详。我们的士兵已经受够罪了, 不能再让这些东西来干扰。”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抢猫咪。
“它们才不会带来黑死病!”玛丽抱着猫咪后退了两步,躲开那个士兵,“带来黑死病的是老鼠和跳蚤。我们养这些猫,就是为了消灭老鼠。”
“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女孩儿总是喜欢这些小东西。”拄拐的士兵做出一幅了然的模样, “但是你要顾全大局, 玛丽医生。你要为大家着想,难道你想让赫特福德的人死于黑死病吗?快把这个小杂种放开, 让我闷死它。顺便再把园子里剩下的猫也叫过来,我可以一并帮你处理了。”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玛丽微微提高声音, “这些猫不会传播黑死病,传播黑死病的是老鼠, 而这些猫是用来抓老鼠的。”
而那个拄拐的士兵则比玛丽还生气:“我告诉过你了,玛丽医生, 这些猫是女巫的化身, 它们将带来诅咒。我们必须消灭这些诅咒之子,我老家的村庄世世代代都这样做。”
“别再迷信那些不靠谱的传说了!”玛丽站到台阶上, 让自己看上去气势足一点, 没办法谁让这个士兵个子太高,“女巫和黑猫都是中世纪的事了,伦敦的专家已经在研究疫苗和特效药,我们需要的是科学。”
但是士兵不为所动, 还叫来了几个帮手,想把猫咪抢过来。
“玛丽医生,我们不想伤到你,快把这只猫给我们。说真的,你应该离它远一点,它很可能被女巫诅咒了。”一个红皮肤的矮个男人说。
“伦敦广场的火刑柱都被国王下令砍倒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女巫!”玛丽抱着猫在几个士兵之间来回躲闪,他们虽然急切地想要把猫咪抢过来,但是并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
“别逼我动粗,玛丽医生,我们尊敬你,但是你不能为所欲为。”拄拐的士兵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扯着嗓子叫嚷道,想要强行抢过猫咪,但是被另一个士兵制止了。
“嘿,伙计,冷静点。她上星期才救了你的命。”
“这只猫一直生活在这里,你们说它被女巫诅咒了,那么谁是女巫?我吗?你们觉得我是女巫吗?你们是不是要把我绑起来丢进火堆里烧死?”玛丽继续抱着那只半大的小猫,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黑死病刚刚爆发的时候,村子里就盛行过一阵“灭猫”热潮,理由和拄拐士兵的一样,村民认为猫,尤其是黑猫会带来诅咒。
老鼠是黑死病的主要传播源,猫又是老鼠的天敌,于是灭猫行动的进行无疑消灭了老鼠们的天敌,使黑死病以一种更迅猛的速度蔓延着。
士兵们沉默了。如果是半年之前,他们有人可能真的会认为玛丽和女巫之间有着不可磨灭的关系,但是几个月下来,尤其是威尔逊医生离开后的这两个月以来,整座临时医院都依仗着玛丽。没有人敢说救他们命的医生是一名女巫。
拜托,要是真把玛丽烧死,他们不但会失去救命的医生不说,死后也一定会下地狱。
“您这是在威胁我们。”拄拐的士兵不满意道,“如果是威尔逊医生,他一定不会这样做,你们女人总是心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
那你去伦敦找威尔逊治疗伤口啊!玛丽在心里咆哮,她火冒三丈。
“威尔逊把这里交给了我,我就要对你们负责,我相信,即使他在这里,也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