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正然见林氏摇摇欲坠,慌忙扶着她坐下,拍着林氏的背为其顺气:“夫人莫要太过动怒。”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没有立场。方才,他都恨不能提着镇国侯府祖传金刀,撞破荣国府的大门要个说法。
林氏挺直脊背坐在木椅上,冷笑连连:“好,好一个王氏,好一个史太君,好一个荣国府。”说到最后,一向细声温柔的语调拔高上扬,尖利的嗓音似是要划破晃动的烛火。
云正然站在林氏身边,揽着她的肩膀,伸手拿过信放进香炉,不错眼地看着它烧成灰烬:“夫人莫气,荣国府如此折辱我们家女儿,自是不能就这么算了的。”
他可是听说了,那二房家主贾政就是个假正经,看似清廉公正,忠君爱国;实则迂腐守旧,迟钝糊涂。更是占着孝道住进了根本不属于他的荣禧堂。
林氏也不甘示弱,想到了什么,唇角慢慢溢上一丝冰寒:“她王氏不是想算计我们家缓缓吗?既如此,我就让她尝尝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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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的正厅内,贾母以乏了为借口,让所有无关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鸳鸯守门,王夫人陪她说话。
邢夫人离开的时候,扫过王夫人端肃无悲面容,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在这个家里无甚地位,贾母和王氏无论什么心思谋划都瞒着她。哪怕是她们算计镇国侯府大小姐,也是自己无意中听到的。
不过邢夫人如今也是想得开。
她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云大人和云夫人。马上,她们的心尖肉贾元春就要倒大霉了,现如今让王氏得意得意也没什么。
就是还得想个办法,把迎春接着一块住才是正理。
王夫人转着佛珠,抬眼扫到邢夫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在颤抖。
想到今早云清缓端着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吐出那些诛心讽刺之语,王夫人就虚火旺盛,连喝三碗莲子汤都没能败下火气。
贾母斜斜地扫了王夫人一眼,淡淡开口:“老二媳妇,在想什么?”
王夫人心中一惊,慌忙低头:“老祖宗,儿媳没有……”
贾母闭着眼睛,淡淡道:“行了,你也不必瞒着我。不就是怨恨今儿个云家姑娘捧着老大媳妇,让你丢了那么大一个脸么。”
王夫人有些讪讪,本以为瞒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贾母一眼看穿。低着头呐呐道:“还是老祖宗心思最是清明。”
过了好一会儿,贾母才睁开眼。
似乎很是疲倦,贾母盯着王夫人,淡漠的语气中含着些许力不从心:“老二媳妇,你也不必在这奉承我。收好你那些小心思,你只需记住,哪怕是为了还在六皇子府煎熬着的元丫头,这门亲事,都必结不可。在此之前,阖府上下都必须供着云大姑娘,不能让她受到一丝的委屈。”
王夫人还是不甘心。
只要一闭眼她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云清缓那张牙舞爪的嘴脸。还有那似褒实贬的话,就像刀子一般插在了她的心口。而持刀人则在她耳边疯狂叫嚣:你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夫人,你一辈子都要被邢氏压在脚下,住着窃居而来的荣庆堂。
王夫人攥着佛珠许久,面色变幻莫测,一会想到了元春,一会又想到了宝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老祖宗,云家大姑娘看上去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真的嫁进来,岂不是太过委屈了我们的宝玉。”
贾母听了这话,用力地拍了拍木榻,厉声喝斥:“短视,政儿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蠢妇。”
王夫人毕竟年龄大了,不说孩子有了三个,连孙子都出生了,如今被婆婆这么责骂,只觉羞燥难当,面皮紫胀:“老祖宗,我也是……”
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贾母看着王夫人暗含怨恨的模样,揉了揉太阳穴,身心俱疲:“你呀,怎么不想想,只要云家姑娘进了我们府,任凭他云家门槛再怎么高贵,不还是要遵着三纲五常,以夫为天的祖宗礼法,被你牢牢拿捏在手中。”
王夫人眼睛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到时候自己有着婆母的身份,那云清缓再怎么牙尖嘴利,还不是得任由自己磋磨。
“可是,老祖宗。咱们想要让宝玉娶云家姑娘,是为了能够让元姐儿在六皇子府更有体面,以后也能够更进一步。可若是最后是二皇子获胜,那我们一切谋划岂不都是白费。”
要知道他家宝玉衔玉而生,未来定是有大造化,哪怕是公主郡主都是娶得的。如今老祖宗想着让宝玉娶一个小小的侯府嫡女,王夫人是真心觉得委屈了她的宝贝疙瘩。
贾母笑着睨了王夫人一眼,明亮的双眸中满是算计:“老二媳妇,这就是你的短视了。”
王夫人看着贾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连忙追问:“不知老祖宗有何想头?”
贾母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眯了眯双眸:“如今宝玉和云家姑娘还小,也说不出个什么事来。等再大些,借着林丫头的名义邀她过府玩耍,若是有些什么,镇国侯府再如何,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夫人点了点头,这也是最开始的谋划。
“可是,如此毁了名声的女子,谁家又一定要迎为正室呢?”
王夫人吸了一口气,豁然抬头:“老祖宗,您的意思是……”
“甄贵妃和惠贵妃如今分庭抗礼,二殿下和六殿下也是旗鼓相当。若是六殿下获胜,有这么一门姻亲在,哪怕是惠贵妃娘娘都要对我们府礼让三分,还愁元姐儿没个好前程。若是二殿下获胜……”
贾母顿了顿,看着荣庆堂的朱门雕窗,似乎是看到了荣国府昔日的赫赫辉煌:“凭着元春在六皇子府这些年的辛苦,甄妃娘娘就不会亏待了元春。若是再让云家姑娘做了宝玉的妾室,如此折辱镇国侯府,这岂不是既讨好了二殿下,又帮着甄妃拿捏住了惠妃,一举两得。”
王夫人心头一跳。
抬头看着贾母仍旧满头银发,面目慈祥的模样,心中漫上了一丝敬畏和颤栗,连忙站起身恭维贾母:“老祖宗当真是好计谋。儿媳比起您,真的是差远了。”
贾母嗤笑一声,点了点王夫人,语重心长地提点:“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谋划这几年了。日后这府中的一切都是宝玉的,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别太过吃斋念佛,该想的还是要想,该握的权力还是得握。没得最后什么也没占到,统统便宜了那房。”
听着贾母的意思,王夫人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舒心的好日子,眉梢一喜:“是,儿媳受教了。”
第1卷 第23章
林氏素来温婉谦柔,轻易不与人结梁,但她也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好性子。
如今荣国府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林氏自是不甘示弱,转天就递了牌子,和张嬷嬷一同进宫去拜见惠妃娘娘。
夜晚,陈怡妃对着菱花镜细细地描眉点唇,涂着艳红丹蔻的手指在檀木盒中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了一只最是普通的素银发簪,比了比,斜斜地插在了自己如乌的云髻中。
霜雪拿着玉梳轻轻地替陈怡妃梳着头发,看着菱花镜赞叹:“娘娘真是天生丽质,仅仅是配一只普普通通的银簪,也是如此超凡脱尘,怪不得陛下这么多年来一直宠幸咱们宁和宫呢。”
陈怡妃微微扬起下巴,抬手抚了抚鬓间的银簪,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勾起了唇角,潋滟动人,国色天香。
明熙帝司徒照的御辇驾临之时,怡妃早就一身素裙地站在宁和宫庭院中,提着一盏八角宫灯,朝着走进的司徒照请安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司徒照看着灯后明媚柔顺的怡妃,心中一动,上前几步将其扶起:“爱妃快些免礼。”说着,就携着陈怡妃的手,一同走进了寝殿。
怡妃年龄已经大了,却还是保养的如同二八少女。
明熙帝一抬头就看见了怡妃发间仅别着的一支银簪,眼神一动,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怡妃的发髻:“没想到这支簪子,爱妃还记得。”
怡妃笑了笑,在明熙帝身边坐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颊有些羞红:“这是陛下当年赠给臣妾的第一份礼物,如此贵重,臣妾又怎敢忘怀?”
怡妃初入皇子府时,颇受当年还不是皇帝的明熙帝的喜爱。
因出身商贾之家,怡妃不能佩戴银饰,明熙帝便悄悄送了她一支素银发簪,以示对她的爱重。甚至在登上帝位之后大力提拔怡妃母家,致力于使扬州陈府由商贾之家转为官宦世家。
只可惜怡妃向来守矩。
曾经陈家还是商家时,这只发簪被怡妃小心地保管着,从来不肯戴上示人。后来改换门庭,明熙帝已经有了更多年轻貌美的妃子,怡妃更是不轻易戴上,徒增伤感。
明熙帝握着怡妃雪白的葇荑,似是怀念到了曾经和怡妃美好年轻的时光,笑着道:“你一向守矩,朕将这只发簪赐给你后,却从未见你戴过。这是朕的后宫,你就应该随性些,又有谁敢指责你呢?”
怡妃低头笑了笑,伸出手轻轻地替明熙帝按着他手上的穴位,缓解他一天的疲劳:“陛下,祖宗规矩不可废,臣妾又岂能因为一己之私,陷陛下于两难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