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走到殿中,颤巍巍地跪拜行礼:“臣妇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贾赦贾政王夫人邢夫人和三春一道跪地行礼。
德泰帝和孟皇后许久未曾说话,刘贵妃知道这是皇帝给她的脸面,冷笑道:“老太君,您的孙儿当真是好本事。”
贾母心知今日之事恐不能轻易善了,心念电转,当即便有了计较:“贵妃娘娘恕罪。臣妇的孙儿冲撞大殿下,实乃罪无可恕。臣妇心中惶恐不安,自知此乃臣妇管教不当。先夫过世,宝玉肖似先夫,临终亦嘱托臣妇好生教养。臣妇思及过往,不忍苛责,因此溺爱颇深,谁料竟惹下此等祸事。臣妇不敢奢求陛下与娘娘开恩,只望陛下一视同仁,降罪臣妇,警醒世族,以正家风。”
刘贵妃一哽。
她压在心中许久的气就这么被贾母不咸不淡地给推了回来,别提多憋屈了。
德泰帝的脸色更是有些不好。
他从来就没打算放过贾宝玉。可是这位史老太君,绝口不提为贾宝玉脱罪,只道是自己管教不严。话里话外提及先荣国公不说,竟是要德泰帝一视同仁,同时降罪他们祖孙。
贾代善正是因为救驾太上皇,才有了不降等袭国公爵的殊荣。若是贾宝玉只是家中一个不受重视的子孙便也罢了,偏偏贾母硬要把贾宝玉说成是贾代善最疼爱的孙子。
人家太上皇还好好地活着,德泰帝就要急急地发作他最看重的后辈,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议论德泰帝心冷不慈。
至于祖孙一同领罪,这更是不可能。身为贾代善遗孀,一品国公夫人,贾史氏不仅是朝中少有的老封君,德泰帝对她的态度更是代表了他对老臣勋贵集团的态度。
可贾史氏方才一番话说得明白。要么此事轻轻揭过,若是处理得重了,她少不得愿意一同领罪。真到了那时,当真是整个天下都在看他这个皇帝的笑话。
德泰帝面色变幻,心中恨毒了这些尸位素餐,相互勾结的世族蛀虫。
想到长子躺在床上的虚弱病容,又想到次子抱着他的腰哭得撕心裂肺。有那么一瞬,德泰帝当真是想不管不顾,以贾宝玉谋害皇室的罪名将其流放三千里,抄贾家满族。
孟皇后感受到了德泰帝情绪的不对,眼皮一抬,伸出手覆在了德泰帝的大手上。
德泰帝看着皇后静雅的面容。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做,只是沉默地看着殿下跪着的贾府众人。
德泰帝莫名心中一宁,不甘地烈火似也被浇灭了不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贾母:“老太君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贾母心下一喜,叩首:“臣妇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出自真心。”
刘贵妃眉眼一沉。
她知道太上皇早就派戴权前来敲打过皇上,看陛下这态度,这件事恐怕真的会不了了之。
刘贵妃手帕攥紧:她好不甘心。
德泰帝道:“李福,拟旨。”
“贾宝玉谋害皇子,罪无可恕,按律当斩。念其无心之失,又因其祖劳苦功高,免其死罪。然活罪难逃,杖责五十,责其闭门思过一年,为大皇子祈福。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听着前面贾母还在沾沾自喜。想着到底得了戴权的指示,给宝玉搏出了一条生路。可没成想后面这一点,永世不得入朝为官,竟是生生断了宝玉往后所有的路。
王夫人抽了口去,险些晕了过去。还是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虎口,强迫着自己清醒。
贾赦被二房欺压多年,听到他们的心尖尖凤凰蛋贾宝玉被如此惩处,心中别提有多畅快。还没沾沾自喜完,哪料德泰帝继续道——
“荣国府家风不严,夺贾赦一等神威将军之爵,降为一等轻车都尉,钦此。”
贾赦猛然抬头,意识到这乃殿前失仪,迅速低下头,眼睛斜瞟着贾政,只恨不能从他的身上撕下一块肉。
贾宝玉做错了事,和他们大房何干?凭什么要降他们大房的爵位。
天威难测,任凭贾家人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憋着,回府里自己解决。
待荣国府退下后,司徒瑾走到了殿中,拱手道:“皇兄,父皇不希望您过于苛责贾家。您如今断了贾宝玉的仕途,恐父皇不快。”
德泰帝眯了眯眼睛,因为殿内都是自家人,他并不隐瞒,笑道:“十一,谁说贾宝玉没了仕途,便没了前程。父皇那,朕自有分说。”
云清缓站在一边,看完了全程。她第一次直面帝王的恐惧,心中颤然。此时听到德泰帝的话,蓦然福至心灵。
没了仕途的男子,若还想有前程,唯一的方法只有……
尚主。
义忠亲王府的嘉泰郡主,正好尚未定亲,与贾宝玉同龄。
郡主嫁于国公嫡孙,门当户对。嫁于五品员外郎次子,却又是折辱,除非刚好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姐姐。
莫非……
德泰帝已经等不及要出手对付四大家族,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第1卷 第100章
云清缓坐在去扬州的船上,晃晃悠悠地看着窗外的景致。想着前些日子德泰帝因为大皇子对老臣勋贵的抑郁怒火,身子抖了抖,决定在这短暂的游山玩水的大好时光里,把这些糟心的朝堂之事都从脑海中过滤掉,努力地做一个甜甜的开心果。
梁以蘅掀开帘子走进来,手上端着冰镇过的薄荷香薷饮,放到云清缓房间里的桌子上:“缓缓,喝一些甜水解解暑。这船上到底不比陆地,你又不常出房间,没得闷得慌。”
云清缓接过梁以蘅手上精致的小瓷碗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好喝。”
梁以蘅笑道:“我煮了很多。想喝的话,我让阿月再给你盛一碗。”
前些天,云正然和云浩然把云家小辈召集到大堂,谈起了有关云清迟即将伴随英王巡查扬州的事宜。
盐政为历朝历代之重,扬州盐税乃朝中一大进项,巡盐御史一向都为皇帝心腹。大庆朝惯例,每年朝中都会派人,以天子亲信近臣之名监察盐官,巡视盐政。
德泰一朝,论朝中身份最高,最能镇住场子的,非英亲王司徒瑾莫属。
陛下有意锻炼英王,遂封其钦差大臣,亲下扬州。同时,封云清迟,李岫文为户部主事,伴英王左右,一同前行。
秦国公府对于陛下恩宠不置可否,倒是云正然,一心想要让自己的女儿也跟着出门见见世面。
“我也去?”云清缓的眼睛睁大,嘴巴都张成了一个“O”型。
英王殿下和大哥可是有要事在身,她一个小女子,跟着去会不会太……诡异了些。
林氏掩唇一笑,看着云清缓道:“你自然不是和迟儿走一路。咱们云府,祖籍扬州,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借这个机会回乡祭祖。”
回乡祭祖。
云清缓一直生活在秦国公府这个小家中,只把云正然云浩然当成自己亲人,倒是忘了古人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
只要没有分宗,就永远是一家人。
不过,扬州啊……
上次随林氏去扬州给舅舅林如海贺寿,已经是快四年前的事了。自打来了京城,云清缓就没有出过京畿重地,险些把她憋死。
听到可以出远门,云清缓整个人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娘亲,除了我,还有谁一起去啊?您和伯母会去吗?”
袁氏笑着道:“国公爷说了,殿下带着迟儿先一步赶去扬州。你和阿喻,以蘅缓几日再坐船出门。这次祭祖,有以蘅照顾你们,我和弟妹也放心。如此,就不和你们一同凑热闹了。”
云清缓福至心灵。
云清喻已经十四岁,再过几年就要成亲。他身为云氏一族的嗣子,迟早都要负担起秦国公府乃至整个云氏宗族的重担。
大伯这次让二哥主祭,明显是要开始退位放权了呀。
不过谁继承云家和云清缓没甚关系。总之云清迟和云清喻都是疼爱她的好哥哥,无论日后谁做了秦国公,都不会亏待她。
就这般,云清缓命白露白霜打点她的行礼用具,几番折腾,终于踏上了前往扬州的路。
值得一提的是,也不知林氏怎么说服的林如海。林如海竟然答应,让林黛玉跟着一并回扬州。
这可把云清缓高兴坏了。
结果孟休常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居然也跟了过来。一场云家的祭祖,最后彻底成了一群小辈观山赏水的游乐。
云清缓吹了吹香薷饮里特意加进去的,解腻生津的酸梅,喝了半碗,觉着有些饱,便问:“嫂嫂,表姐现在在做些什么呀?”
梁以蘅命阿月把碗收好,睨了云清缓一眼:“黛玉比你可多有情趣。她在甲板上,寄情于山水之间,已经挥笔写下了好几首词赋。正和孟家公子一同讨教。”
云清缓摇了摇头:“嫂嫂,你不是不了解我,作诗作词一窍不通,各家花宴我都不开口的。还是不去凑表姐他们的热闹了。”
梁以蘅知道,云清缓琴棋书画都不差,女工更是在贵女中有着闺阁第一绣的美名。唯独诗词是她的死穴,怎么样都调.教不好。
久而久之,连云清迟都放弃了。只道别府宴请时,让云清缓千万不要开口,无论何人邀请作诗都婉言相拒。毕竟不会作诗丢的只是自己的人,若是让旁人笑话了去,损的就是秦国公府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