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疾啊,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康熙看着,哼了一声,“真是太蠢了。”
洗干净了手,此时梁九功端着药碗进来,交给门口伺候的宫女,嘱咐道:“你们仔细帮着贵人主子伺候皇上服药。”他低声又斥责了一声,“再出差错小心你们的皮。”
闰月揉了揉自己发软的膝盖,毅然决然的跪在了康熙的床榻边上。
宫女端着药碗过来。
突然,闰月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那碗药的味道,与刚刚清理过康熙手上的药味有些许不同。
闰月细心,在苏州时,王家的小姐就夸过她无数次。
说她体察入微,认真细致。
她的眉头微微一蹙,想起眼前这时局,心里有些不好的想法,不过……或许是太医换了药也未可知。
闰月笑了一下,“给我吧。”
宫女目光忽闪,又神色如常的准备将手中的药碗交给她。
殊不知,没有错过她目光的王闰月心底已经犹如波涛翻滚,巨浪滔天。
她难道想让我弑君?!
闰月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坎坷命,小时候被亲爹娘发卖,被人牙子灌哑药,好不容易在苏州王家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又碰到康熙进了皇宫。
原本,康熙一死,她当了太妃,好日子迎面而来!
可康熙不能死在她的手上啊!
闰月不动声色,问询道:“姑娘,皇上昏迷着,请问从前是如何让皇上服药的?”
那宫女福了福身子,道:“贵人叫奴婢香云便好。皇上虽然昏迷着,但是喂药的话,还是能喂进去些许的,只是要细心些,慢慢喂。”
闰月点点头,伸手准备接过药碗。
正当香云将药碗交给她的时候,她的手小小偏移了方向,不让香云发现端倪。
香云放手,那药碗顺着闰月的指尖滑下。
那一刹那,就连康熙都吓得不轻,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小心!”
并无人听见,同时,殿内响起的是另一道声音。
“啊!”
随着闰月的一声叫喊,那药碗应声而碎,碗中药汁半数被撒到闰月的手上,衣衫上,又或是地上,总之,尽数被撒了个干净。
药汁温热,撒在闰月手上的一瞬间,手背上已经通红一片。
香云赶紧跪下,连连叩头,说话时口中已经带了哭音,“求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梁九功就在门外,听见里头的声音,三步并两步冲进来,一见内殿的情况,便猜到了大概,他连忙叫人去喊了太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着贵人起来。”不敢打扰康熙,梁九功低声斥责道:“不要命的玩意儿,让你办这么点小事都毛手毛脚的。”
宫女急匆匆地跑出去叫太医,太医们还以为是皇上有什么情况,一个个飞奔而来。
谁知见到的是被烫伤的王贵人,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太医们在给闰月看伤,康熙觉察出这一切发生得不太寻常,他飘到那堆碎碗片旁边,仔细嗅。
这味儿?
不对啊!
康熙顿时明白这里面的不同寻常。
是谁要借王闰月之手害朕?!
他的目光顿时狠厉,双眼猩红,身上散发出滔天的怒气。
跪在另一边的香云,无端感觉到又一阵刺骨的冷风涌入心尖,俗话说,做贼心虚,原本事败,心里就慌,这样一来,心里更加发毛。
目光落到被太医包围的王闰月身上,康熙的怒气渐止,这个女人,实在不知该说她是蠢笨,还是聪明。
太医给闰月开了涂抹的药,原本药汁就不是滚烫的,所以闰月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
梁九功作为乾清宫总管,首先请罪,“贵人,奴才送您回咸福宫休息。至于香云,您放心,奴才会好好处置的。”
此话一出,犹如香云的死亡之音,她匍匐在地,连连叩头请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奴婢知错了,求贵人主子,求梁总管饶奴婢一命吧。”
梁九功猛地上去一脚,直接踢向了香云的心窝,压低声音怒斥道:“狗奴才,你也不瞧瞧这里是哪里,是你能嚎哭吵闹的地方吗?”
香云疼得在地上翻滚,却不敢再喊出声,梁九功马上叫人把她拖出去。
闰月说道:“梁公公放心,我无事。今日给梁公公添麻烦了。”
“贵人哪里的话,奴才没有管教好乾清宫的宫女,让她砸了皇上的药碗,还烫伤的贵人的手,都是奴才的错。”
闰月心底松了口气,到如今,那些麻烦应该不会再找上她了。
不管那碗药里有没有毒,若是有毒,她方才所为就是救了康熙一命;若是没毒,也不是坏事,至少她能提前离开,而且这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叫她来侍疾。
闰月心满意足,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帕子在方才仓皇之间遗落在康熙的床榻边上,虽然洁白的帕子已经被药汁染成了灰褐色。
拾起帕子时,她没有注意到帕子底下正好是一块锋利的碎片。
食指触及锋利的一尖,顿时血珠涌现。
“哎呦!”梁九功一惊,连忙就要叫太医回来。
闰月赶紧叫住他,只是手指划破,完全用不着大动干戈劳烦太医。
闰月急着包扎自己的伤口,可半空之上的康熙却清晰的看到一滴血珠从闰月的伤口之中慢慢地,慢慢地,飘起,再渡入自己的口中。
血落无声,没有任何人发现,那一瞬间的异变,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康熙知道,他并没有看错。
身为帝王,本来心智阅历就不同于常人,更何况,连化身鬼魂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见到这样的异事,康熙只是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便开始观察,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奇怪的是,康熙看来看去,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任何不一样。
他实在是不解。
若是没有用的话,那滴血怎么会自己飘进他的口中呢。
闰月离开了,他依然还呆在乾清宫,就想看看那滴血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不过异常没等到,倒是让康熙等到了太子胤礽。
太子知道今日在殿内发生的情况,立刻让人按住那名宫女,放下手边的事急忙来了。
香云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团布,免得她自戕。
“交代吧,谁指使你干的?”太子爷慵懒的坐在她对面,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慢慢饮了一口,放下茶后,一手搭在案几上,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那一声声短促的声响,像是催命符一样,一下一下砸在香云的心上。
香云吓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嘴被堵住,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连串“呜呜”的哀求声。
“经你手的那碗汤药,虽然撒干净了,但盛放汤药的碗还在,太医已经查验过,和太医院熬制的药汤差不多,但里面,却多了一味药。”太子爷笑眯眯的俯身,挑眉,“药粉就藏在你的指甲缝里,你说是不是?”
“下药后,嫁祸王贵人,王贵人又是德妃选来侍疾的,一旦成功,连德妃都落不到好。真是好算计啊。”
香云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听着太子爷一字一句的话,她眼中最后一丝希冀泯灭,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绝望。
胤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真替你主子感到可惜,竟然找了这么一个蠢笨的宫女来下药。药都下完了,你连药碗都拿不稳,硬生生毁了这条绝妙的计策,真是蠢钝如猪啊。”
香云涕泪横流,太子接着说道:“说吧,是谁指使你下药的,是不是大阿哥?”
香云想说话,却被布团堵住了嗓子眼,太子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香云口中布团被取出,胤礽道:“你的家人,可都在我的掌控之下。给你一个机会,也给你家人一个机会,到底是不是大阿哥只是你干的?”
香云死死盯着太子,口中呢喃,却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太子疑惑,“你说什么?”
突然!
香云瞪大了眼!
鲜血从七窍而出,胤礽一惊。
身边的奴才赶忙上前掐住她的喉咙,已然是来不及了,他摇摇头,“齿后藏着毒。”
太子勃然大怒,一脚将香云所坐的椅子踢翻。
他神色阴狠,“胤禔,我们走着瞧!”
“那她的家人……”
“一个不留!”
……
康熙看着,心里明白,这事儿绝对不是胤禔干的,胤禔这两年做事有些畏首畏尾,他那边人手还没有布置好,没有完全的把握,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不论是谁干的,眼下已经死无对证,而这一局,胤礽败了。
康熙漫无目的地到处飘荡,发现偌大的皇宫,竟然没有一个他想去的地方。
从前心里一有烦心事,他就会去坤宁宫,和仁孝皇后说说话,那是他的结发妻子,他们相伴数十年,互相扶持,一起走过最艰难的几年。
可现如今,他最不想去的也是坤宁宫。
飘来飘去,最后,他停到了一处僻静的宫殿,宫门口连宫灯都没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