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现在,五十岚邀月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锖兔。
本丸里的刀剑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几套审神者的就职装,灰蓝色着物、黑马乘袴,没有过于鲜明的性别区分,青年穿上后倒是不会显得过于突兀违和。
锖兔低着头和身边的付丧神交谈着,带着卷的半长发扎在脖颈后,搭在肩侧。锖兔扎头发用的红绳还是五十岚邀月提供的。她不怎么捣鼓自己的头发,往往都是放任自由地披在身后。正好锖兔不太习惯散着头发,会遮挡视线,五十岚邀月就把一直缠在手腕上的红绳给了他。
那一丝红线掺杂在藕粉色的发丝中,格外显眼。
新上任的审神者认真地听着小个子太刀讲话,微垂的睫毛下是耐耐心心的神色,没有丝毫不耐烦。
本丸的占地面积囊括居住地、田地和后山,其中任意一项挑出来都是要花上至少小一小时的时间才能走完的面积。如果不是两人提前约好,很难在一天内相遇几次。
但是五十岚邀月细算一下,除掉像在天守阁处理东西和用餐时去的正厅的次数,这已经是她今天第四次在外面遇到锖兔了。
就算是和付丧神们培养默契,一天也用不着在本丸里转这么多圈吧?五十岚邀月想,就算体质再怎么出色,想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把整座本丸来回跑几趟都得把鞋底给磨出火花来。
当然,付丧神和她不算在这个范围内,毕竟她也已经微妙地脱离了人类这个范畴。
五十岚邀月思维跑偏的时候,她眼中没有注意到这边情况的锖兔实际上正在和萤丸讨论着和她有关的话题。
“这样会不会太奇怪了点啊,我感觉有点太刻意了。”锖兔忧心忡忡道。
一天偶遇一两次还能归到缘分二字上,但是三四次就太过了点吧。
然而想归想,刀剑们探听到五十岚邀月现在的位置时,锖兔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过来了。
谁能够对和喜欢的人见面相处的机会说不?反正锖兔是不能的。
被问到的萤丸则振振有词:“放心吧!到时候被问到的话主殿你就把事情全部推到我们身上!”
年幼模样的付丧神表示,为了主殿的人生大事,整个本丸都在所不辞!
拍着胸口向锖兔保证完后,萤丸余光瞥见立在万叶樱下的鸦发少女。他的视线再回到自家的主殿身上,恍然间竟觉得两者之间颇有几分相似感。尤其是低垂着眉眼眸光温和地看人时,明明五官各不相似,却陡然有了近六七成的即视感。
这个就是国俊说的那什么、什么夫妻相吧!
萤丸恍然大悟,并且坚定了这个想法。他抬手拽了拽自家审神者的袖摆,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道。
“主殿主殿!五十岚大人就在那边,你的三点钟方向!”
神情鬼鬼祟祟,搞得像是地下党特务接头一样。
分明他们早就看到人家的位置了,还要装作现在才发现一样,演技拙劣地朝人挥手打招呼。
锖兔被萤丸连扯带拽地拉到了万叶樱下。
重新种好的万叶樱在新任审神者的灵力冲刷下早已恢复了旺盛的模样。粉云堆砌在枝头,细碎的花瓣在茵草地面上铺就浅粉地毯。层层枝条间绑着的红色祈愿带在风中飘拂着,隐隐能看到墨色字迹。
萤丸早在打完招呼后就一溜烟跑掉了,走之前还扔给锖兔一个加油的眼神。
五十岚邀月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略微睁大的眼睛明晃晃地标示出她的疑惑。对上鸦发少女浅银色的双眸,锖兔在来的路上打好的腹稿在一瞬间统统作废。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实施从付丧神那里得到的建议。
“本丸那边没什么事情,所以和萤丸他们出来走走。”
“那就过来坐一会吧,正好现在也没什么事。”
五十岚邀月拍拍自己身边的草地,拂开上面的樱花瓣。她拢着裙摆往旁边挪了挪,让给锖兔一块干净的地方。
从万叶樱树下望过去,正好可以将整个本丸的景象收入眼底。从廊下传来的嬉闹声被风带走,传入耳中的时候只剩下零碎的词汇。比肩而座时能嗅到萦绕在身旁人发丝间的气息,犹如潺潺山间的清泉般冲散了空气中的灼热。
尽管这样想很不合适,但是锖兔仍然有点感谢这次意外。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和邀月独处,不受其他人打扰的机会。
细细算来,他和对方认识了这么久,但是实际上两人真正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先有除鬼大任占据了彼此最主要的精力,后面又受制于时空隔阂。更何况那个时候五十岚邀月走哪都至少有一个式神跟着,这样算的话,独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
锖兔侧首,专注地看着身边人的发旋。
“一直用以往的态度来相处,对方很难扭转朋友这个定位的!主殿你要让她意识到这点!”
这是之前刀剑们给的建议。
刚开始听的时候锖兔还觉得这话确实挺有道理的,但是现在面对真人,他又觉得没有必要了。顺其自然就好,能够像现在这样两个人放松地坐在一起闲聊,就已经很令人满足了。
他这样想,也如实地感叹出声。
“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啊,两个人坐在一起发呆之类的。”
五十岚邀月挑眉:“以前我要是身边不跟着式神,你怕是和樱花妖她们一样会第一个出声反对的。”
单是她想要一个人出去钓鱼执法当吸引鬼的诱饵,锖兔就自责好长一段时间。后面连带着蝴蝶香奈惠她们,都像看贼一样牢牢看着她。
“那个时候谁能同意呀?”锖兔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换作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心的。”
美丽、纤细的阴阳师,犹如在熹微光芒下微微绽开花瓣的名贵鲜花,就连花瓣上多出一颗晨露都让人担心她会因此被压垮。
“就算知道有些事情对你来说也许根本没什么危险,但是我也无法让自己不去担心,心安理得地在后方等着事情结束。尤其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只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一定是很危险的事情时。”
在鬼杀队的时候,他还能够以杀鬼的方式来帮忙。但是在这个不算熟悉的时代,他能做的事情却寥寥无几。
为什么邀月会和港口黑手党这种组织关系匪浅,她之前在为那个组织做什么事情?
这些问题锖兔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最终都被他按捺了下去。因为他对此起不到任何助力,贸然插进去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对方原本的打算。所以他只能尽力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帮忙,至少不拖后腿。
“这是我唯一——”
“那就来问我吧。”
五十岚邀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她扬起头,定定地看着锖兔,那双古月银的眼眸中盛满了他的倒影。
她一字一句认真道:“不管是什么问题,都请来问我吧。你不能因为这些担忧就选择一个人胡思乱想,瞒着我你的想法,却不来我这里寻求真正的答案。”
“这样不公平。”
锖兔的心脏错漏了一拍,随后猛烈跳动起来。风似乎也安静了下来,悄悄地从两人之间溜过,将一缕属于少女的发绕到他的手背上。他的脑子里像是被灌进了浆糊,又像是有一群小人在围着篝火欢快地跳舞。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他过度解读了这几句话?
然而锖兔没来得及就这几句话做一个阅读理解。
“主殿——!!!”
隐晦的气氛顿时被好几个大喊着冲过来的付丧神冲散。为首的鲶尾藤四郎在看清万叶樱下的情况后脚步一顿,后面的付丧神没有刹住车一头撞到他身上,立马像多米诺骨牌样倒了一连串。
摔成一堆的付丧神手忙脚乱往起爬,期间不知道是谁不小心踩了谁的衣服,结果又脚一滑摔了下去。锖兔捂住额头,不忍直视地挪开视线,痛苦地抽了口气。
帮忙的是这帮刃,拖后腿的也是这一帮刃。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事物都有的两面性吧——锖兔这样安慰自己到。
他把被压在最下面的鲶尾藤四郎扶起来:“别着急,慢慢说,本丸里出什么事情了?”
“是鹤丸殿下!”喘过气的秋田藤四郎举起手,“鹤丸殿下被卡在二楼里了!”
“?”
锖兔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充满困惑的问号。
等到和其他人一起赶回去后,锖兔才生动形象地理解到什么叫做“被卡在二楼里”了。
鹤丸国永,一个看上去轻云出岫翩若惊鸿的付丧神。前提是他不开口说话,不
活动,最好也不要有表情。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被五十岚邀月提醒过,锖兔也会被这刃的表象给糊弄过去。
而现在,这个白鹤般的付丧神正扑腾着自己的胳膊,两条腿疯狂乱蹬,洁白的出阵服被弄得灰扑扑的,仿佛是被掐住了脖颈的火鸡。
他的头顶是被砸穿的天守阁的天花板,仰头就可以从破洞中看到蔚蓝无云的晴空。鹤丸国永的脑袋卡在二楼的地板上,整个身子则悬空挂在一楼中。
要不是下面还有其他付丧神托着他的腿,在鲶尾藤四郎他们跑去找人到锖兔赶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就足够鹤丸国永断气好几次,在棺材里反复仰卧起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