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来人的脸覆了一层冷光,睁得大大的蓝眼睛里竟有点水雾朦朦。漂亮的蓝眼睛,漂亮的男人。温在心中吹了口哨,一半是因为对方的脸真的很对她胃口,一半是因为看上去很不巧,对方被这一枪击中的是最脆弱的心脏,而他脆弱的神色看上去很可口。
“……温蒂。”他缓慢地收回手,却依然半蹲着。
不是温蒂,是温。
温这么想,但实在是懒于去纠正。这么多年了,这些兄弟们还是没发现温蒂一直都是两个人吗?就算共享同一具躯体也不意味着她们就是同一个人,他们真该反省一下自己的思维局限性了。
前几年他们没有发现还算是有点道理,毕竟她们之间的区别是逐渐拉大的,幼年的温蒂和温就是一个人身上的两种极端性情,可越长大,温蒂和温就越是不同,迟早有一天她们会成为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只是有点担心……”他说,“我以为……我想我还是你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
“我是。”迪克坚持道,“不管怎么说,我依然是你的哥哥。”
“你要是愿意这么想,我也不能打开你的脑子硬改了你的想法。”温说,“但你在我心里不是哥哥。”
现在他看上去更虚弱了,温饶有兴致地想,这就是一直在和温蒂胡混的人?他究竟是看上温蒂哪点?
温蒂,噢,尽管温蒂和她亲如姐妹,可即使是温也要说,温蒂就是个装腔作势、胡搅蛮缠、作风糜烂、仗势欺人又神经敏感的怪人。温蒂自以为聪明,却从来没能看清楚那个就摆在她眼皮子下面的答案。
这事儿值得温嘲笑几千年,没准等到他们寿终正寝温蒂都没法发现这个秘密。
温准备等到那时候再告诉温蒂“其实你父亲就是蝙蝠侠”——或者干脆就不告诉温蒂,反正她下次也不一定能从温蒂的压制中重新醒来。
瞧,如果你有一个藏在你身体里的半身,那你最好对她(他?)好一点。一个能偶尔掌控你身体的人要是想毁掉你的人生,过程会简单得像打个哈欠。
温不打算毁掉温蒂的人生,她只是没好心到能把温蒂的一再抛弃当作小事一笑而过。
温也不想打破她和父亲之间的默契。
他不想让温蒂知道,既然如此,温蒂就只能不知道了。
迪克沉默地站着,数秒后,又振作起来,问:“你做噩梦了吗?”
“没有。”温说,“除非你告诉我现在正发生的事情其实不是发生在现实中,而是发生在梦里——那我确实是做了噩梦。”
我是个噩梦,迪克想。
一种迟缓的悲意从伤痕的破口处渗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可他怎么做得到对温蒂的讽刺充耳不闻?
这场感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全盘失控,最开始他不过是想表现得友好一些,做个体贴人的好哥哥……紧接着事情就逐渐变了味,而他甚至捉摸不透每一次转折背后究竟藏了什么深意。
温蒂是个温顺体贴的妹妹,然而她作为女友时却狂暴而残酷,控制欲旺盛得像个铁血的暴君。
还是个神经质的暴君。
不仅神经质,还很傲慢。
并且戏谑。
轻视任何人。
怪诞得不可理喻。
但那么的真实可感,暴露了所有的脆弱和妄想。她作为妹妹和女友时的差距如此之大,乃至于令他对温蒂感到一点怜悯。
温蒂知道自己是个不可爱的人,她诚实地展露给了他,并且希望他也给出同样的诚实。
而他……
“黑暗面没有把你吓跑,诚实却让你受伤了吗?迪克。”温惊讶于自己能叫出对方的名字,“请不要摆出受害者的表情。没有人受害。这只是一段失败的感情。”
“……你今晚很不一样。”迪克回避了这个话题。
“难道只有今晚我很不一样?”
迪克沉默了一会儿。
“多数时间里,你让我又爱又怕;少数时候,就像现在,我不怕你,但也不爱你。”迪克深深地看着她,“过去我以为这是错觉。”
温根本不记得那些“过去”。
她不怎么遗憾,也不怎么愉快地耸了耸肩。
“很晚了,迪克,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她说,“最好继续假装今晚的事没有发生,更不要对其他人提起。这个其他人是指父亲而不是温蒂。”
“你是谁?你一直都在吗?他知道你吗?”
温说:“为什么不问问神奇海螺呢?”
迪克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温被迪克的表情娱乐到了,她躺回床上时的心情十分愉快,迪克呆站在原地,几分钟后,他替她拉好窗帘,退出了房间。
在他拉开门前温说话了:“迪克。”
迪克停在原地。
“我觉得温蒂应该没有和你说过这句话,我可以帮她说。”温说,“你是个很坏的男友,但是个很好的哥哥。”
“我想我都做得不够好。”
“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了,迪克,你想同时成为好男友和好哥哥,可这两种身份不能共存。所以你现在是个富有吸引力的前男友和无聊的哥哥。”
“……”
“至于我是谁,”温继续说,“这是最不重要的问题。”
“这怎么会是最不重要的问题?”
“因为真正重要的东西经得起质疑和调侃,而我的存在不会因为你叫我‘温蒂’就改变。”温说,“我从来不介意别人叫我温蒂,也会答应这个名字。当然,由此反推,也可以得出我不在乎你,所以不在乎你对我的看法这个结论。也许这就是你不爱我的原因。”
“晚安。”她最后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能和你说话。下一个我就不一定喜欢你了。”
迪克花了很多年才弄懂她的意思。
第161章 温和温蒂和快乐
*发生在结局之前的一个节选*
“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温蒂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以为你对我的过去毫无兴趣。”
温不明白温蒂到底是从哪里产生的这种错觉:“我什么时候对你的过去毫无兴趣了?我只是对你过去所有不快乐的事情毫无兴趣。”
温蒂没有回答。
她双手抱胸靠在墙上,背后是那幅门一样的挂画。
她穿了条金色的长裙,款式和剪裁十分简单, 可温敢说她从未见过这么纯美的黄金色,像是把冬天的阳光蒙在皮肤上。这种气势磅礴的色泽没有压下她的魅力,尽管在长裙衬托下温蒂确实显得过于苍白,然而那种苍白也如阳光下的雪峰,只会令人在心潮澎湃中屏住呼吸。
“按道理说, 一个人的生命里总会有那么几件事, 可以被定义成‘最快乐’。”温蒂慢慢地说,“但如果你要问我——”
她在这一瞬间的停顿了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了哥谭的月光照在黑暗中的城堡上, 树的影子像是巨大的猛兽, 这景色不管她离开家有多远都历历在目;她想到了在芭蕾舞校的练舞室练习压腿时抽痛的脚趾,全身心地投入某件事的感觉很好, 然而这感受似乎也算不上快乐,更遑论“最快乐”了。
她想到父亲,想到兄弟, 想到朋友……她还想到她曾经的情人和爱人。也许回忆确实会美化过去,当时很多普通的细节她从未放在心上,可现在看来,那些相视微笑的瞬间都那么美好。
所有快乐中总夹杂着痛苦和不安, 然而痛苦和不安没有损害快乐分毫。
“也许我有‘最快乐’的时刻,但都被我忘记了。”温蒂最终说,“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温歪头看着她。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 温蒂想, 可人们再不会将她和温认错。
她们确实越来越不像了,也不再是一方依附着另一方。“温”和“温蒂”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小, 她们差异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拉大,总有一天,过去在她们的人生中所占据的比例会被稀释得几近于零。
“你说谎。”温用笃定的口吻回答,“你绝对是在说谎。”
*
好吧,或许她确实隐瞒了很多东西,但温蒂认为这还算不上是说谎。
事实是这样的。不管她再怎么割裂和温之间的联系,她们到底还是同一个身体里的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个人的两种极端,只不过她冷静地醉心于人生中每一个痛苦的细节,而温在经历同样的细节后选择喝得酩酊大醉,放任自己失控到只能瘫在沙发上傻笑。
醉酒后傻笑的人竟然敢嘲笑一直保持冷静的人。真是荒谬。
更荒谬的是,谁能想到温蒂是从温那里学到的刻薄话?
年幼时她端坐在人群中,穿着华丽的公主般的纱裙。
而温无所事事地跑来跑去,说:“他们看上去假惺惺的。”
“又老又丑,还满以为自己青春年少的人怎么这么多?”
“你觉得如果我掀开她的裙子,她会不会停止做作。”
长大一点后她去了遥远的另一个国家,微笑着朝围上来的女孩儿们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