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他贴着她的耳垂说,“起床了。”
他温热的吐息瘙得她后颈发痒。
太快乐了。又温暖又放松的快乐,毫无阴霾的快乐。能毫无保留地付出信任、也接受对方付出的信任的快乐。
这也许是一种幻想,但温觉得她的听觉中填满了糖霜和奶油的甜香。
奇怪,她并不喜欢甜味,也欣赏不了那种腻乎乎的口感,在所有的感觉中她尤其偏爱清爽,最好是清爽到近乎冰凉,就比如种在阳台上的薄荷给她的感觉。
但这随着康纳一起到来的甜味丝毫不令她烦躁和反感,它柔软得像是一缕云雾,却是祛除了湿气和灰尘味道的那种。
“嗯。”温说,她半睁开眼睛,沉浸在这醺然的感想里,几乎不想做任何别的事情。
“起床了。”康纳又说。
他表现出了无限的宽容和耐心,这并非是单纯的忍让可以解释的宽容和耐心,只能说他完全乐在其中,就像那些以胜利为乐趣的人能忍受胜利前艰苦的训练,或者那些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的人能忍受自己受伤。
温磨磨蹭蹭地起来了,康纳立刻叠好了被子,免得温又缩回床单。
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温总会对高质量的睡眠表现出极度的不舍,费尽手段地想要留在床上,追随沉眠的余韵。
不过她最后还是会老实起床的。
康纳没有再哄,而是起身作势走开,温立刻抓住了他的衣领,被康纳带得支起了上半身。她终于不太情愿地睁开了眼睛,端正地坐好。
“好了,起来了。”她懒洋洋地靠着身后的靠枕,“不知道哦啊你在急什么,哥谭的阴天多适合睡觉啊。”
康纳才不反驳这话,也没有说什么“睡得太久会把整个人都睡软”,只是很顺手地把温捞起来,让她踩着拖鞋站好,而后迅速把床单抻直。
温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打算都被康纳看透了。她慢条斯理地换下睡衣,忽然反应过来:“提姆回来了?”
“回来了。”
“我就说之前的早餐像是阿尔弗雷德做的。”温偏着头,“提姆看到你是不是吓了一大跳?”
“他要是长了翅膀,能被吓得从一楼飞到二楼。”
温笑了一声,又问:“他考得怎么样?”
“没听他提起这事儿,应该是考了第一吧。”康纳说,“他参加竞赛还没拿过第二,哪天要是拿了第二才值得多说几句。”
温呼了口气,原地跳了跳给自己醒神。
康纳特别注意到一个细节:温很认真地看了一眼窗外。
他没表露出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我们今天出去玩。”她看完窗外后说,“你看好房子了吗?我们去看你选好的房子!”
这个借口也太不走心了,温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些生活细节……她可从来都是等着别人把麻烦的琐事给她做完,自己等着验收结果的类型。
“你也太敷衍了,宝贝儿。”康纳摇头,“虽然你不说我也不会问,但你就不能想个好点的理由?”
温眨了眨眼睛,露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我们走吧。”
在选住址这件事上,康纳确实颇动了一番脑筋。
上流社会扎堆的上东区肯定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有极为敏感的神经,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能惊动他们,而温讨厌麻烦;别墅区是个好选择,可哥谭就没几个没被抢劫、轰炸过的别墅区……这倒是问题不大,可吵吵嚷嚷的环境显然也会让温不满。
几经筛选,康纳还是留下了一个他认为不错的住处。
“到了。”他把温领到公寓门口,“严格来说这里已经属于我们,不过原本的房主还留了一些家具没有搬走。房主和结婚对象因为工作移民了,这是他们的新房,还没来得及入住。”
温打量了一下公寓,评价道:“很漂亮。”
她心不在焉得太明显了。
还没等康纳的好奇膨胀到极限,温就说:“你可以暂时回避一下吗?我想……先一个人待一阵。”
康纳觉得温不像是想一个人待一阵。
他觉得温像是想见什么人。
“好。”他说,“那我先走了。需要的时候叫我一声,宝贝,钥匙我放在茶几上。”
温盯着窗外,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还是留下吧。”康纳顿时不放心了,“我就待在卧室,你留在客厅。我不听你们说话。”
“快走吧!”
“不行。”康纳坚持道,“我觉得你不太对头,我要留下来陪着你。”
温不说话了,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窗外。
她一直都很清楚她眼中的世界和常人不同,只是她很擅长无视所有她不喜欢的细节,并蛮横地假装它们都不存在。这种假装非常有效地保护了她的思想,可其中也有不容忽视的缺陷。
最大的缺陷是,她自始至终都很清楚她是在假装——她并非真正缺失认知。
她永远渴望逃离某种恐怖的真相,可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却是强迫自己无视这种恐怖。极其偶尔的,这些认知会会短暂地苏醒过来,提醒她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
黑底红斑的蝴蝶静静地停在窗外。
……她又看到了这只蝴蝶。
第148章 温和第二个问题
不止两个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争吵。
康纳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事实, 却并未因此产生多余的紧张和担忧。
人们常说没有经历过争吵、冷战、和解的恋情是不稳定的,因为这时候情人的爱全然受激情所控,可,激情并不能持续到整个人生的长度。
没有经历过思想碰撞的感情很难走到人生尽头。
康纳倒是没有担心过这个。
显然, 他和温属于极其相似的那种情侣。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太多的思想差异, 就算因为身份和性别的不同, 他们在看待事物的时有着不同的角度和眼光, 但这些全都是可以好好沟通, 而且完全可以沟通的嘛。
——只在一件事情上,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彼此。
这件事也不仅仅横亘在他和温之间, 同样也横亘在温和她的家人之间。
康纳之前一直回避这件事。他还不清楚温能不能容忍他探索这部分, 尽管温在多数时候都表现得毫无底线……
但她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底线”的人。
就像一个体面人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蓬头垢面, 可乞丐却会一样,不能说乞丐就一定是因为不爱干净才脏兮兮的——只不过乞丐在生存这件事上花费了全部的精力,不管他爱不爱干净, 都无暇顾忌到自己的形象了。
而温在追逐快乐上花掉了几乎全部精力。
她没有回到哥谭的时候,康纳以为她追逐快乐是想要从家中逃走, 可现在看来,事实似乎并不全是如此。
她确实想从家中逃走, 可她也在逃避另一种东西。
……蝴蝶?
康纳顺着温的视线望向窗外, 却只看空落落的天空。天上一丝云都没有, 呈现出玻璃般的淡蓝。
于是轻易地,他放弃了去看温所见的世界的尝试。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温有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她当然值得拥有这个世界, 并且绝对有权力拒绝他走进。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康纳问。
他还是想要尝试一下能不能走进温的世界。
温游移的目光终于汇聚到了康纳的脸上。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在某些时候会表现得很可怕——就像爱好特殊的人, 一边为在旁人眼中无比恐怖和恶心的东西心潮澎湃,一边能清楚地判断出自己的情况是不正常、不对劲的一样。
感性的情绪在欢呼, 理性的分析却在叹息。
这两者完全可以同时存在。
“你刚刚才很硬气地说你一定要留下来呢,”温盯着他,说,“怎么又要我同意了?”
“……”
“可以啊。”温却忽然变得轻描淡写,“你想留就留下吧。”
她忽然变得遥远了。遥远得像是一个影子,而他们之间仅有的联系,就是属于她的影子和他的影子有一瞬间的交错。
在这个交错的瞬间里他们相爱,然而他们的相爱似乎也仅仅在这一个瞬间。
这想象让康纳害怕起来,他紧张地注视着温的眼睛,试探着问:“那我……就在卧室里等你?”
温噗嗤一下笑了,带了点撒娇地推他:“你说什么呢!”
她在装糊涂。康纳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了温有多擅长逃避话题,说来也好笑,她从不掩饰自己对蝙蝠家族遮遮掩掩的作风有多厌恶,可她在这方面的造诣又完全是青出于蓝。
到底她知不知道这点?
康纳短暂地好奇了一刹,随即便决定将这个疑问抛到脑后。
这点差异不会影响他看到温时的心情。人们总会犯这样的错:一旦相爱,就会对恋人抱有强烈的占有欲,不单纯是身体和精神上的、恋人的占有欲,甚至连对方的观念也要染指。
为什么很多人会觉得“如果我们不接受彼此的一切好与坏,这种感情就不是真正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