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你最初还接受了幕后主使的撺掇,眼睁睁看着我的父母死去不是吗?”
原本被斥责的白发老者,闻言情绪平稳下来。半晌后,他感慨地道了歉。
“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
大概是人之将死,早濑浦说话的语气带上了对往日的怀念,显得异常温和。
“但你要相信,我这辈子其实并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毕竟……我有身为一名警官的觉悟。尽管我在这些年里塑造出了很多的连环杀人犯,但也正因如此,「仓」被顺利创建成功。等我死去,罔象女系统就可以展开更大范围的搜查,只要「仓」能继续存在,届时,我欠下的血债肯定也很快就会得到偿还……”
捅入操作舱的利刃直接替少女做出了回复,她旋拧了刀柄,割碎的塑料碎片顿时便飞溅而出,有些甚至落到了老者的面部。
黑暗的室内,散发凌然杀气的刀刃难撄其锋芒,反射出覆盖着幽蓝光点的黑幕与少女的面容。
“虚伪的道歉对我来说可一点意义都没有。”
刀锋此刻离老者的脖颈仅仅一厘米之差,只要再略微往前一送,就能轻易划破脖子那层单薄的、遍布皱纹的皮肤,加快死亡的进度。
反正他也快要死了,送他一程报仇又有什么关系。
长刀所接触的地方在这一刻逐渐被某种扩散而出的力量溶解,迸散成如同金色沙漏内部的海砂,金光不断攀附而上,隐约有着要将整个空间吞噬的预兆。
阿砾的眼底不禁漂浮起了阴晴不定的潮汐,不断翻涌的浪头,仿佛在催促着她行动。
可却在这时,脑海中回响起了印刻在深处的那句话。
【砾,假如在我死后你还能好好活下去,切记要小心……那位‘幕后黑手’在这里播下去的仅是一枚种子,更庞大的罪恶迟早会在这个城市的背面生根发芽。你谨记坚守自我,勿要迷失……】
母亲临终前的话语惊醒了她的踟蹰,化成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差一步就要前往到深海的她。随后浮现的,是过去父亲温和慈爱的面容、现在爸爸的支持鼓励……还有慢慢学会包容爱护,说会一直在背后等待她的那个始终怀抱着赤子之心的名侦探。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母亲。
母亲想要告诫她注意的远非眼前的仇恨,而是隐藏在背后更深更重的罪恶,必须要有坚守自己灵魂的决心,才能一举击破它们。
阿砾深呼吸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而后沉下心,看向这垂死之际的白发老者,扯开嘴角道:“你以为你干的是什么好事么?说出去笑死人了,你这辈子唯一会被记录下来的事,就是给无数家庭带去伤痛,成为一名可耻的罪犯编号——被详细书写在宗卷档案上。”
“你、说什么——”早濑浦瞪大了双眼。
阿砾对他的激动无动于衷,眼神仿佛在看着一粒尘埃般渺然:“说得那么好听,什么是为了贯彻自己的正义才制造出连环杀人犯,实际上你只不过是在享受着像上帝一样操控棋盘的快感而已吧。”
说到这里,阿砾抽回了自己的爱刀,曲起膝盖踩在面前的操作舱表面,脚掌下的设备顿时就犹如被一脚摧毁的沙堡,崩成一摊无用的沙堆。
“既然如此,就少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只不过是一个打着正义旗号实施犯罪的伪善者,根本没有一点自我。”
阿砾弛缓而坚决地说:“就连你自负贯彻的观念,其实也只是被那个幕后黑手洗脑了才会变成如此。”
“我、不是——”早濑浦摔坐在沙堆之上,双目死死瞪着她,而后竟被气得吐出了一口鲜血。
阿砾懒得再跟这家伙周旋,直接问最后一个问题:“救下你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那名白发老者双目死死地瞪着她,隐藏在皮肤下的青筋紧绷,让人怀疑他是否会就此血管破裂,活生生气死过去。
可最后,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还是拼着一口气说出了个名字。
“那是政府特聘的‘解谜师’——京极夏彦。”
……
早濑浦局长被话疗气死了,那个制造出多名穷凶恶极连环杀人犯的J·W,真的死了。
可是制造了这一切罪孽的人还活着,或许可能还预料到了这一幕,在背后注视着局面的发展。
阿砾长吐出一口浊气,把扬沙收回了刀鞘,带着一点遗憾地说:“接下来,还要很多工作要做啊……”
随即转头便想要离开,外边还有自己要处理的事情,大楼内那些昏迷不醒的人还需要被解救出去治疗。
操控室的外面是一道回廊,离开通道步向那条廊道,高大的玻璃外墙正倒影着窗外的夜景。在那个角落,站着一位穿着白色机甲服的少女,双目无神地看向窗外。
“盒子里的事物,其实并没那么想象中好看吧?”她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廊道的周围。
她在这里究竟指的是阿砾寻觅的真相,还是藏在盒中却被释放的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阿砾对这位少女的出现并不意外,一步步朝那边的方向走去,大理石地面有规律地响彻着她轻盈的脚步声。
“我就知道是你,飞鸟井。”
第104章
两人隔着那条空旷的走廊相对视,即便整栋建筑被特殊的能力包围,漆黑的廊道依旧能接收窗外的月光,流泻入一地如水银般的银色光华。
“是那次分别我把你交给警察处理,正好让你落到j·w的手里,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么……”
联合j·w的真实身份,以及她当初所做的选择,阿砾很容易就想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亲手将人送入了深渊。
阿砾神情沉静地凝望,皎洁月光覆盖在她半边身体的轮廓,使往常那身活泼鲜明的色调都微微沉寂下来,突显出属于少女的柔和与平静。
在她的对面,临靠玻璃而立的黑发少女同样披着一身银质的色调,像是宇宙中一颗孤单星球的颜色,萦绕在她身周的气息显得无比孤寂与清冷。
“就算你没有那么做,我的处境其实也是一样的。”
她开口道,淡淡的声音在空旷的廊道里格外空灵。
“一样?”阿砾对此稍微感到费解,可是飞鸟井很快就作出了解释。
“日复一日在梦中被杀害的体验,已经深植在了我的心里。只要一闭眼就是被杀,被杀,被杀,无论去到哪里,我都是一样的。”
随着那位黑发少女的剖白,周围似乎有一股特殊的能量在波动,无数零碎的画面顺着侵入到了阿砾的大脑中。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鲜血,被活生生剥下面皮,被钳子剪断舌头,四肢被绑在行驶的汽车上强行扯断……那种血淋淋的痛楚,仿佛顺着视觉传递到了自己的神经。
阿砾无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片渗人的血色才一瞬间从视网膜褪却,周围恢复为原本的情景。
明白自己又强制与她人‘共情’,飞鸟井冷静下来,不禁苦涩地垂下了双眸:“抱歉,这是我的能力,从很早以前开始一旦情绪激动就会把我脑海中的画面传达给别人,我没有办法抑制……”
阿砾捏了捏垂放在身侧的拳头,感应着真实感逐渐回归到自己的身体。她甩了甩头,什么都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你一直都在梦里承受着这些折磨吗?”
“……”
这个问题太过残忍,飞鸟井低垂视线不愿回话。阿砾也并不在意,上前一步想要接近她。
“没关系的。造成这一切的j·w已经死了,停下这个能力,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可是对方听见这话却抱紧了自己的胳膊,不住摇头。那副抗拒和瑟缩的模样,仿佛只着了单薄的衣物置身于冰冷的北极一般,感到寒冷且孤独无依。
“没用的,我已经不想再挣扎了……”
飞鸟井面露绝望地凝望着那位曾带过自己离开的少女,“无论逃去哪里,我的宿命都注定迎来这样的结局。就算没有j·w,也会有第二个像j·w的人出现在我的梦境里继续折磨我,我已经受够了……”
“请你,杀了我吧……”
让她从这腐朽的世界里解脱出来。
替代绝望之音的是一句哀婉的央求,她的墨绿色眼瞳充满懊丧,本应是明亮的颜色,却遗憾地覆盖上了一层绝望的阴霾。
面对这样的神情,好似无论怎么做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残忍。
阿砾沉默良久,她像是拿对方没办法那样苦恼地挠了挠那头茶栗色发丝,深深叹了口气:“啧……我有个认识的人,跟你还挺像的。”
飞鸟井被这句话给吸引了注意,无法对此进行理解似的、微微偏转了那张苍白的脸庞。
“他也是觉得活不下去了,每天都尝试着寻找各种方法征求美女陪他殉情。”似是回忆起了那位黑发青年的日常行径,阿砾的神情莫名充斥着无奈,可到了最后,那点神色却逐渐转化为了点点温柔。
“这个世界很可怕对吧?数不清的恶意与重压都包围着自己,无论抬头往哪个方向望去,都找不到出口。我明白,一个人孤单地活下去,是件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