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台后面放着个篮球大的粗陶坛子,老太太拿着小勺子从里面盛了大半勺荤油出来,放在锅里,加上葱一爆锅,香味儿就出来了。把泥鳅跟土豆一起下了锅放上盐和作料,再把和好了玉米面贴在锅边上,盖了盖子,烧就可以了。
宝玉是被香味给香醒的。
自打穿过来,小半天了,只喝了半缸鸡蛋水,能顶什么,不饿才怪呢!
再醒过来,宝玉已经“记”起了这个身体的记忆。之前他头疼得晕过去,就是因为一下子接收的数据太多,头才受不了的。
原身叫贾小宝。是三棵树屯的队长贾长发的小儿子。贾长发兄弟两个,堂兄弟总共十三个,有十个住在三棵树屯,屯里总共不到一百户人家,贾家亲族就占了一大半,是地地道道的大家族。贾长发与贾长宏亲兄弟两个,贾长发是小儿子。老爷子贾四娃那一辈儿的老兄弟四个,如今还活着的,只有贾二娃一个了。
贾四娃跟小老太太生了两儿一女,女儿嫁到镇里去了。贾长宏娶了邻村于家的女儿,生了三子一女,大儿子没长成呢,赶上瘟疫没了。二儿子贾宝十六在县里读中专,小的就是二子了。女儿贾英比二子大上两岁,十二了,放暑假,跟着爹妈一起上地里帮忙挣工分儿去了。
贾长发娶的同村生产大队老会计王常贵的女儿二丫,生了两儿两女。大儿子贾大宝十七了,中专毕业分在镇上的缝纫厂做出纳,是吃公家饭的人。老二是女儿贾园,十五岁,书读得不好,在家里干活儿了。老三就是贾小宝,也就是宝玉现在这个身子的原身了。生出来的时候,白白胖胖的,据说小时候特别的机灵。只是长到四五岁的时候,一场感冒,好了之后就得了傻病,时不时的就是犯上一场。犯病的时候,人就痴痴傻傻的不认人也不理人,吃喝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还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犯病的时间,长的一天两天,短的时候就是一两个小时就过了。
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没有任何两样的,反而还要更机灵二分。
可也因为这个病,长到十二岁上了,一直也没有上过学呢!
家里最小的女儿贾喜九岁了,放暑假去了姥姥家。
宝玉现在待的地方,是贾小宝奶奶也就是小老太太的房子,小老太太才五十多岁,身体特别硬朗,不跟儿子住,自己一个人寡居在老宅子里。
接收了贾小宝的回忆,宝玉就越发的确定自己来到了这个跟他生活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而不是做了一场梦了。
“宝儿,怎么又哭了?这是怎么了?”老太太烧完火就让饭在锅里焖着,自己坐到宝玉边儿上弹旧棉衣拆洗下来的棉花,所以宝玉一醒,她就发现了。
“奶?”宝玉试着张口叫了一声儿。他还是头一回叫这个称呼呢,家里老太太可不兴叫奶奶的。
“哎。看看,这不就好了!别哭了,起来,洗把脸,等会二子跟柱子两个把牛和鸭子送去生产队回来,就能吃饭了。”老太太看宝玉会叫人,只当是傻劲儿过去了,高兴得很。
“嗯。”宝玉还没缓过劲儿呢,人木木的,老太太怎么说就怎么做了,起身就下了炕,见门边有个盆架子,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就是洗脸盆,里面老太太已经给打了水了,洗了把脸。凉水一泼,精神了不少,看架子上那擦脸巾,就是旧衣服剪出来的粗布,脸也不擦了,拿手一抹就算了。
“奶,我去帮二子的忙。”边说着就出门了。也不找衣服了,这世道,家家穷得都吃不饱饭,一年能有一身衣裳就不错了,夏天又不冷,半大小子,就没有穿衣服的,能有个裤衩遮羞,都是讲究的人家了,不知道多少孩子都光着屁股呢!
“去吧。”老太太坐着没动,应了一声就不管了。
宝玉还没有出院子呢,二子跟柱子就已经回来了。
不用去地里干活儿的老人孩子,是没有一天三顿的待遇的,有一顿能吃上十之七八都是菜的饼子就很不错了。今儿个小老太太给炖鱼,两个小子早都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哪里还肯老老实实的放牛,七早八早的就把老黄牛还有那几只鸭子赶回了生产队打谷场边儿上牲口圈里,连跑带颠儿的往老太太家跑了。
老太太在炕上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就下了炕,三个猴孩子窜进门的时候,她已经放好了炕桌,在厨房盛菜了。
饭菜端上桌,二子直接上手就拿了玉米饼子先啃了两口,然后才拿起筷子吃菜,却只冲着土豆下手。倒是柱子,毕竟是隔了一层的,不像二子那么自在,等老太太让了,才一手饼子一手拿筷子的吃起来,不过那速度却也是一点不慢。
宝玉看那两个吃得香,还觉得没礼貌,都不知道尊老,老太太还没上桌呢,他们倒是先吃上了,实在不像样子。
“宝儿,怎么不吃呢?快吃啊。”老太太看宝玉站在地上也不上炕,光看着二子跟柱子吃,还奇怪。
“就是,小宝哥,你怎么不上炕啊,快点儿的,泥鳅我都给你挑出来了。”二子也一个劲儿的叫宝玉,还从那小半盆的土豆块里挖宝似的把那五六条泥鳅都挑了出来放在一边儿,留着给他吃。
“奶,你怎么不吃啊,这么多呢!”宝玉还是没动,虽然刚得的记忆里,这地方并没有那些个礼数,这原身每回饿得狠了来老太太这里蹭吃的,就不知道让的,只是他过去十几年在府里受到的教育,他实在是没办法不管老太太,自个儿大吃特吃。
“你们先吃,奶早上吃得晚,还没饿呢!”老太太只说不饿,拉着宝玉硬给拽到炕上,把筷子都给放到手里了,非让他吃。
宝玉本就饿了一天了,食物看着粗糙,架不住他是真的饿呀,也学着二子那样,左手拿起玉米饼子就往嘴里送,可这一口咬下去,怎么这么难吃啊?
以前府里也是常做粗粮点心的,都可好吃了呢,他向来爱吃,老太太做的这个又放了野菜,在他心里,是很有野趣的。而且记忆里,这样儿的饼子最好吃不过了,别说还有泥鳅肉可以吃了,美死了都。
结果这一口吃到嘴里,怎么就那么剌嗓子呢?也一点儿没有往日吃过的粗粮饼子的软糯可口,说什么都咽不下去。
在嘴里嚼了好半天,宝玉反复的在自己手里的饼子跟二子还有柱子手里的饼子之间来回的看,明明是一样的,为啥他们能吃得那么香呢?
再看看老太太那一脸关切的表情,原本想要吐出去的饼子,宝玉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去了,使使劲,强迫着自己,努力的把饼子咽下去。
饼子不好吃,宝玉就转移目标,去夹菜,也不好意思真的就夹泥鳅,也夹了一块儿土豆。
哎哟这个荤油味儿啊!
冲得他直犯恶心。
明明看那菜里找不到半点油星儿,怎么油味这么重呢?
还不如饼子好下咽呢!
宝玉一口土豆在嘴里,差点儿都吃哭了。
费了牛劲了,强噎了半个饼子就放下了。
“宝儿,怎么就吃了半拉饼子?菜也不吃!哪不得劲儿了?”老太太看宝玉那食欲不振的样子,关切的问道。
“奶,我没事儿,晌午在大坑边儿上睡着了,回来又睡了半下午,光睡觉了,都不饿呢!”宝玉给自己找理由。
“行,待会儿奶给你装上,晚上家去吃。”老太太并不觉得自家孙子是那种会客气的孩子,在她的理解里,不吃那就一定是真的不饿了。
“娘,你怎么又给小宝冲鸡蛋水了?那是治咳嗽治肺病的,管不了他那个。白瞎那鸡蛋了。”傍晚社员们从地里回来,贾长发听说儿子傻病又犯了,就到老太太这里接人,进屋就看到还在炕边儿放着那还有个底儿的鸡蛋水的搪瓷缸子了。
“你知道啥,宝儿喝完鸡蛋水就好了!”老太太盘着腿坐在炕上,又在弹她的老棉花,宝玉闲着没事儿,带着二子跟柱子正给老太太打水呢,他们仨都不会用扁担挑水,那大木桶本身就沉,一桶水一个人都拎不动,就一人半桶的往回拎。三棵树屯就一口大井,全屯子人用,在屯西头儿呢,离老太太家中间隔着二十多户,大半里地呢!往常都是贾长发哥俩抽空给老太太挑水,今儿个宝玉非要干,那两小子也跟着凑热闹,老太太看着孙子们给干活,心里美得不行,大孙子孝顺呢!
“大夫都说了,小宝没啥毛病,就是小时候身子弱,外邪入侵,长大了就好了。你看这两年不是都不怎么犯病了嘛!”贾长发在炕沿坐下,老生长谈的跟老太太磨叽。
谁家孩子有毛病也不能干看着,小宝头回儿犯病的时候,他就带着去镇上的卫生院看过了,卫生院的陈大夫是他拐了八十个弯儿的表姐夫,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啥毛病,神神叨叨的说是失魂了。老太太就特别相信,还找村里的大神给招魂呢,也没好。后来又带着去了县医院,也没看出来是什么毛病,这年头儿大夫也都实在,没有业绩压力,不兴没病乱打针的,就让回家养着。
不然也不会孩子长这么大了,就由着他犯病,也是真没招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