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很快,他又从收过的妖里得知了一个令他大喜过望的消息:据说,千瓣红莲找到了引路者。
作为那位佛祖最虔诚的教徒,法海觉得,天底下无人能比他更高兴了。
千瓣红莲是那位佛祖的化身,这代表着,那位佛祖即将从地狱出世,他们这一脉的修行者终可拥有同如来对抗的底气。
再也不必遮遮掩掩,再也不必披着伪装的袈裟。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喊出那位被如来造谣污蔑,钉在修佛者的耻辱柱上,最后甘堕地狱的,他们心中唯一的佛祖的名讳。
只不过他在想,那位被选中的引路者到底是谁呢?拥有如此殊荣,令他也不由心生羡慕。
在随着上金山寺求助的许仙来到白府门前时,法海终于寻到了答案。
“许施主,你说的妖怪便是住在这里?”
法海微眯起眼,将手中法杖转了一圈,并没有鲁莽地立刻冲进去。
这里妖气四伏,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有两只道行高深的妖占地在此,除了妖气之外,还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令他感觉十分不适,那是跟大雄宝殿里那尊令人厌恶的如来佛像一样的味道。
“不是妖怪住在这里,是住在这里的姑娘被妖怪盯上了。”
许仙纠正着法海的话,暗暗看了眼他瘦削的身板,不由担忧出声:“大师,那只妖怪长得跟猴子一样,手上还拿着一根铁棒,力大无穷,你可千万要小心了!若是不敌,咱们也不必同他死磕,能救出里头的两位姑娘我便谢天谢地了。”
法海闻言,眉峰轻拧,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拿着铁棒的成了佛的猴子,上天入地,只那一位。
斗战胜佛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也就无知的普通凡人认不出来。
想到这儿,法海朝许仙双手合十,沉下脸同许仙道:“阿弥陀佛,贫僧觉得,许施主应当是认错了妖。”
许仙瞪大眼,不解道:“什么叫认错了妖?那成精的猴子明明是我亲眼见到的!”
然而话音刚落,周遭的空气突然之间被搅浑,气流逆行,狂风大作,竹叶四下纷飞,吹得人睁不开眼,两人不得不用衣袖挡面。
待风声静止,白府的大门也“吱呀”开了,逐渐开阔的缝隙里露出一片白色衣角。
“白姑娘!”
许仙看见白色色,面上扬起笑,脚步一抬,想也不想地要朝她奔去,一只刚劲的手却蓦地拉住了他。
“大师,这位就是我请您来相救的姑娘之一,姓白,您别担心,她不是那个妖怪,我先过去同她打个招呼。”
许仙还以为法海误会了,便笑着同他解释了一通,可钳着他手臂的力道却愈发刚劲。
法海用了力,不顾许仙怎样挣扎,他都置若罔闻,因为在见到前头那个白衣身影之时,他早已惊愕得几乎不能言语。
原来……是她。
第一次直面信仰的力量,他眼眶发红,几乎想直接给她跪下去。只有撑着身旁的人,他才稍微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白色色上下打量法海两眼,胸口处生了些微刺痛,她按下千瓣红莲的异动后,移开目光,皱眉朝许仙道:“许大夫,你怎么将陌生人带到我这儿来了?”
许仙挣脱不得,只得无奈介绍:“这位是金山寺的法海禅师,不瞒白姑娘说,这位大师是在下请来捉妖的。”
“捉妖?”白色色神色一凛。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许仙挠了挠头,压下心头的激动,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但现在见着白姑娘安然无恙,想必已经将那妖猴打退。这样看来,是在下多此一举了……太好了,你能够安然无恙。”
白色色没有察觉到他话里的庆幸之意,只是在听到“妖猴”二字时,微微愣住,随后噗嗤一笑,她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孙悟空在屋里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许仙以为白色色是在笑他痴傻,耳尖又炸成了粉红一团,呐呐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色色并未理会法海,笑够了,旋即收敛起神色,摩挲着瘦削的下颌瞧向许仙,细眉微蹙之时,眼底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失落:“我还以为许大夫这次来,是因为上次那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呢。”
“我……的确有答案了。”说出这句话像是用了许仙全部力气,他瞬间涨红了脸,不敢再看她。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令法海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他紧紧捏着法杖,克制着尽量不泄露自己心头的激动之意。
他不能将人吓着了。
不对……准确地说,是不能将眼前这条蛇妖吓着了。
他已经从千瓣红莲的力量里得到了指示,他即将成为,蛇妖的信徒。
虽然他并不理解那位佛祖为何选妖作为引路者,但既然已经选择了,那就一定是毋庸置疑的,他只需跟随、执行。
法海微微扭过头,瞥向许仙,这双澄澈的眼睛里盛着的全是他看不懂的东西,多看一眼,他都觉得自己的双目也跟着染上了污秽。
赶在许仙再次出声之前,法海抬手朝他后颈一劈,许仙身子一软,顷刻晕倒在地。
做完这一切,法海才凝视着白色色,淡淡开口:“这位女施主,不请贫僧进去坐坐吗?”
白色色见此,眉毛挑了挑,也顾不得伪装和善了,她身形一掠,以迅雷之速从法海手里将许仙抢过,裙摆轻旋,揽着许仙稳稳落回原地后,这才冷笑着朝法海道:“你可知,我最讨厌的就是和尚。”
“哦?”法海面无表情道,“讨厌和尚,却不讨厌猴子和尚吗?”
白色色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被人戳中心思的滋味不好受,她怒极反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此番行径目的何在,但你需要明白的是,我可不是你收过的那些随随便便的杂碎。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立刻滚,要么立刻死。”
压迫感排山倒海一样袭来,法海将法杖立于原地,双手合十纹丝不动。
他望着白色色,乘风而来的竹叶宛如刀片割伤他的皮肤,佛珠转动,他不躲不闪,忽然莫名笑了起来:“你可知地狱魔王在堕入地狱之前,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讨厌和尚,却不讨厌猴子和尚。
做人要不要这么双标呢(手动滑稽
第10章 混世魔
许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被包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论怎样往前奔跑,都看不到尽头。
他的耳朵却能听到许多许多人的声音。
——都在狞笑着向他告别,离他远去。
他是遗腹子,刚生下来三个月母亲便不堪忍受地跑了,没过多久村里便传来母亲坠河溺亡的消息,全靠姐姐一人将他抚养长大。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走,更不明白她为何轻生,直到曾和他亲近过的小伙伴要不从此残疾,要不性命堪忧之后,他似乎懂得了些什么。
也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和姐姐住在一起了,姐姐会按时将饭菜送到他居住的草棚里来,有时候还会带来一些旧书,他天赋不错,自学成才。
后来姐姐好不容易成婚了,他再靠姐姐接济也不太合适,便孤身去了仁和堂当学徒,虽然仁和堂管吃管住,但他不敢和其他学徒同住。直到姐姐偶然来探望他时,发现他居然住在破庙里,遂执意用所有的积蓄给他在镇江买了一间小屋。
要说这辈子他欠得最多的人,那就是他这位亲姐了,所以他暗暗发誓,决不学坏,决不辜负姐姐的一片心意,不求顶天立地,但求做事问心无愧。
尊老爱幼,锄强扶弱,他在镇江每天都在做好事,也因着他总是多管闲事,挨打受伤变成了常态,但除了吴大夫,很少有人会来关心他。
其实他人缘不差,但没人同他做朋友能做得长久,所有人都说他是害人害己的一根筋老好人。
可对万事万物心生怜悯,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害别人,这有错吗?
更何况,他不过就是希望以此来洗刷干净身上的罪孽而已。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要被上天这么折磨。
一个人待在好似永远没有光亮的黑暗里,太可怕了,像心脏烂了一个洞,血块哽在喉头,令他害怕得发抖。
而这个梦又那么的长,长到他以为自己将永溺黑暗。
长到他差一点就认命了。
可是没有。
一双手不知从何处伸过来坚定地握住了他。
这双手柔软无骨,袖口洁白,再往上,他竟然奇迹般看清了这人的样子,她有着一双淡静如深海的眼睛,凝望进去便会乱了心神。
这人牵着他往前奔跑,她的手是那样的冷,冷得像北方关外的冰雕,可不知怎的,他的手心却暖得生出了一层薄汗,顺着那相触的皮肤向骸骨蔓延,温热了他全身的血。
许仙喘息着从梦中醒来,他睁开还有些迷茫的眼,近乎急切地往下看去。
他手中紧紧攥着什么。
是梦里那双温柔的手。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有什么东西开始不一样了。
“你醒了?”白色色右手被他握着抽不开,只得拿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梦到什么了,额上出这么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