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考令你一路平步青云,也是看你立身持正的缘故,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胤禔沉沉叹息,张鹏翮不是伪君子,他做官几十年,从来不玩万民伞那一套。当地方官的时候,都是先处理当地的沉积案件,勤于文教,他还懂水利和戴梓很有共同语言,否则康熙也不会让他去户部。
“臣、臣万死难报先帝恩遇,难报皇上仁德。”张鹏翮哽咽道:“都是臣那孽子……”
胤禔看过了卷宗和口供,张鹏翮之子过去在老家读书,身上有个举人功名,来京城之后也不懂那么多弯弯绕,只觉得既然老爷子能收冰敬碳敬,怎么就不能收商人孝敬了。再说人家不说户部上下都收了,那就留着呗。
这是什么坑爹儿子,户部小吏没人管、侍郎也无人关心,只有张鹏翮这个尚书,戴梓、张伯行和留京的曹寅都上折子为他求情,请求皇帝能宽宥一二。
孩子长大了,做父母的也不能时时盯着他,张鹏翮不干正事成天看孩子,这是扯淡。但户部上下,从尚书侍郎、堂官司官再到小书吏,这几年下来合计收下的银子将近七十万两。
七十万两啊,不惩处是不行的,但怎么惩处也得斟酌。
简亲王前儿也请旨来园子面君,他也有话说,户部这案子牵涉的尚书和侍郎有满有汉,但堂官希福纳、司官根泰,主动接下商人的橄榄枝,还到处抛媚眼,这可都是旗人。
这俩货还是满八旗出身,根泰这个王八蛋还是过去的上上代简亲王、端敏公主的同母弟德塞侧室的外甥。而希福纳是纯王老福晋尚佳氏的什么亲戚。这关系够绕了。
尚佳氏不理外事很多年,希福纳也巴结不上纯王,富尔祜伦在先帝大丧的时候累的狠了,眼下且不会掺和这些。
但端敏公主还活着,伴读的家人不知道怎么攀附上了公主—雅尔江阿觉得他们就没断了联系,恰好先帝大丧,端敏自从大年与丈夫一起回京领宴之后,就没有回旗地,反而一直留在京中,还时常入宫侍奉太皇太后。
那家人说动了端敏,简王估计也就是打感情牌,什么“若是咱们王爷还在”云云,说动了端敏出面写了封书信给雅尔江阿,让他在皇上跟前说两句好话。
如今达尔罕亲王和端敏都在京里,请皇上正位,达尔罕亲王在请正位的奏折上还是名列第一。于情于理,简王又是个要脸的人,日后姑姑、姑父当面问起,又或是打听,结果他都没见皇上,着实说不过去。
“你是来给根泰说话的?”
在胤禔的震惊之后,雅尔江阿把话说清楚了,让皇帝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户部这帮混账已经通天到拉宗王下水了。
“臣弟当然不给根泰说话,但端敏姑姑紧闭着,臣不得不来。”雅尔江阿一脸无奈:“反正臣来了,您见着了,这就算了了一桩事。”
“这不算了事。今儿你倒是跟朕提了个醒,除了你,他们还会找到谁呢?”胤禔看着清溪书屋外头的小山,问道:“旗主们、宗王们到底有多少人会沾惹上这事,还有谁会兜揽,朕都想看看。”
雅尔江阿惊诧的看着这位爷,小心道:“皇上,您是不是想多了?搁先帝那会,郭罗罗家的明尚贪了三千两就被杀了,他们而今贪墨几十万两,不杀不足以平愤啊。”
我一个铁帽子,也不敢想伸手就能拿几十万啊,别说几十万,十几万、几万也不敢!
雅尔江阿到底还有些年轻气盛,忍不住说道:“不过,旗下的确有说法,让汉人来掌管户部,结果他们也收银子贪墨,纵容下头,还不如当年贝勒掌部务。”
“哦,你也是这么想的?”胤禔居高临下的看着简王,“银子不如落在自己口袋里好,是吧?”
“不是!”雅尔江阿这才反应过来:“臣不敢!臣只是向皇上禀告下情。其实皇上您是知道的,也只是旗下那些闲散旗丁每日胡说八道罢了。”
“也未必。”胤禔意味深长,笑道:“旗人难免觉得,既然汉官也没有多长一对眼睛、多长一双耳朵,有好处为什么不可着旗下人来享受。”
“回皇上,这种话都是蠢话,臣还是懂的。”
“那就好,你一直管着宗人府,宗室里和旗下有什么动静也该告诉朕。”胤禔叹道:“你也是宫里读书读书出来的王子。雅尔江阿,旗下人这份‘可靠’到底有多少,你是明白的,不用朕再说了。”
“嗻。”
雅尔江阿走了,胤禔吩咐道:“叫胤裪、胤禑过来,等朕见了他们,再把纯王叫过来。”
胤裪已经开府,自打苏麻喇姑在熙朝去世之后,他在自己府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原本心无烦恼。可一朝皇父去世,额娘还在宫里,纵然胤裪名利心不重,却也惦记着将额娘接出来的事儿。
这次皇上去畅春园避暑,他也跟着搬到了自家在畅春园附近的别业里,每日递上请安折子,希望能够被召入宫中奏对。他如今膝下只有一女,也入了园子读书,为了额娘和孩子,多少要努力巴结才是。
是以接到旨意之后,胤裪一路快马,居然和还在园子里随驾的胤禑前后脚抵达了清溪书屋门口,哥俩相视一笑都有些紧张,又在外头整整衣服,才报名见驾。
胤禔挑这俩人也不是随意挑的,胤裪在几个小弟弟里并不出众,论起读书韬略,并不比更小的弟弟强。但他有一宗好处,知进退、知好坏,老实稳妥。
而胤禑自不必说,为了弟弟和他额娘,还有没过门的媳妇,老十五也不能往后退。
他们行礼问安,胤禔笑着叫他们起身,就道:“朕今儿叫你们过来,想着弟弟们都老大不小了,娶了媳妇的、要娶媳妇的,都是大人了。既然长大成人了,依照本朝的规矩,总该学着办差,为朝廷效力。”
“唉,按说这些话本该皇考对你们说的,差事也该皇考一一吩咐,让你们慢慢学……奈何皇考骤然离世,朕既为长兄,长兄为父,也该替你们想想将来。”
“皇上心意,弟弟们都知晓。”胤禑马上接上话,道:“只是弟弟愚笨,还需皇上教诲。”
“臣弟也是,求皇上教诲!”胤裪也紧跟着说道。
胤禔满意的看着老十五,笑道:“朕想,你们就先从宗室事务学起罢。宗室里都是长辈兄弟,便是哪里错漏,大家也不会计较。咱们自家人说自家话,便是哪里不好,也能遮掩一二。等学会了怎么办差,再去管管旗务,日后朕也好给你们加担子。”
老十二、老十五赶紧谢恩,胤禔又与他们寒暄两句,又说让他们明儿还过来一道用个饭,这才将人打发走。之后就等到了纯王富尔祜伦,要紧的事,胤禔是要和他谈的。
第247章 送给元起皇帝的大礼(中)
富尔祜伦是世祖皇帝一脉, 同皇上是正正经经的堂兄弟,宗室里有什么事儿,除了简王这个宗令,和那些已经出了三服、五服的老宗王们比起来, 纯亲王当然更能说得上话。
你说皇上的弟弟们?
不, 这个差事他们还不够格领头来办。纯亲王富尔祜伦十几岁就跟着打过仗, 先帝也用他办差, 掌管过旗务。不能因为纯王府一向低调而觉得纯王资历不够深。
“你怎么这样了!”胤禔一见富尔祜伦, 当即惊道:“我说过多少次, 皇考泉下有知也不乐见你哀毁过甚, 要珍重自己才是孝道!”
自从先皇驾崩, 富尔祜伦一是累着了, 二来实在是伤心,憔悴了不少。乍一看活像他是哥哥,胤禔是弟弟。富尔祜伦苦笑:“弟弟这样子, 大哥是知道的,一时半刻怕是补不回来。”
“一会叫人去太医院, 告诉医正去纯王府给他请脉,该怎么调养务必仔细!”胤禔一边吩咐, 一边又让堂弟坐下, 说道:“叫你来是有事, 不过现在看你这幅形容……”
“这不打紧,皇上有差事交办, 臣弟自当为您分忧效力。”
“是这样, 近枝宗室自不必说, 都是自家孩子,留在宫里读书。但朕想远支宗室, 除了铁帽子王之外,还有旗下一般人家里的孩子,他们也该寻正经师傅好好教习起来。户部的案子你也知道了,唉。”
富尔祜伦虽然待在府里,却不至于闭目塞听,他点头道:“臣弟听说了,户部上下居然都被几个司官堂官、部院小吏拖下了水,此事实在是开国以来少见的贪腐案。涉案人按罪该杀,可出缺怎么好……”
细究起来,此案上下牵连的足有百十号人,说句大实话,他们都死了,胤禔也不心疼。可他们都死了,留下的位置怎么办?
从尚书、侍郎到堂官小吏,这个空缺谁来补,一时之间能不能上手?若是下半年发生什么突发情况,哪哪都用钱,户部调拨款项,协调支出,能跟上吗?
胤禔揉揉额角,叹道:“好兄弟,你说的在理,这也是我担心的。这帮不争气的东西!”
“臣弟有些浅见,请皇上斧正。”富尔祜伦道:“事已至此,若是按照当年贪墨三千既杀的律法,这些人恐怕无一能够超生。不如只诛首恶,余下的罚俸、补款,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