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废掉太子。”
曹寅呆立在原地,他就说去年冬日在宫中,皇上怎么犹犹豫豫、似有未尽之语,原来如此。皇上要废立哪个儿子,曹寅并不关心,他只是顺着康熙的思路,面对皇帝期待的目光,马上给出了反应。
“臣以为,”曹寅到底停滞了一下,“臣……此事,您不打算从长计议了吗?”
“朕已经想了有两年了。”康熙难得的直抒胸臆,“从承德那次就开始想,可多年父子之情,和朝廷的局势……朕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那皇上现在是,”四下无人,只有他俩,曹寅也就是直说了:“皇上,东宫是襁褓中册立,是您一手教养长大,至今只有三十年了。您若想废储,难道是不难,只是牵连恐怕会很广。”
太子的变动废立往往伴随着朝廷的剧烈动荡不安,至少也有一部分人要在“洗牌”里被洗掉。何况还有个极重要的问题,曹寅没有直说,废储总要有个由头。
你老子我觉得你不适合做太子了—这种理由显然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太子得有个罪名。纵观史书,汉景帝废刘荣,是以他母亲行为不当做理由,而太子的生母仁孝皇后早就去世了;
而唐朝的废太子们,李承乾是行为乖张,更重要的是涉嫌谋反。李忠是因为自己不是嫡出,自然要给嫡出的李弘让位,可本朝的太子出自中宫,性格虽然……但是也没有乖张到披头散发、装神弄鬼;
再有就是宋朝,有太子之实的楚王赵元佐疯而烧宫,可太子胤礽没有疯……难道废储能用莫须有这种理由?曹寅叹口气,抬起头与皇上目光相对,俩人面色严峻,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虽然严格说起来,康熙一道诏书,太子废了也就废了。可作为要脸的人,康熙希望废太子名正而言顺,不能废掉之后,很多人觉得太子冤枉。这样对康熙、对未来的继承者都是个不稳定因素。
“……明年你送女入京待嫁,等回京朕就下旨。”康熙叹口气,转而提起了曹寅女儿的婚事:“讷尔苏品行不错,府中人口也简单。”他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已经说过的话。
曹寅知道,这是对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这件事饶是他也不能多插嘴。只是希望皇上能想个妥当的办法,太子……谁知道会有今日呢。还有废掉太子之后,皇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总要有人继位的不是吗?
此刻和成德散步,曹寅从“这是我的老友”视角里跳出,发现了成德的另一个身份“皇长子直郡王他亲表哥。”
太子若是倒了,理论上直郡王就是最有可能的下一位接班人,所谓立嫡立长,难道还有人跳出来搞出风波吗?若是太子被废之后朝廷能很快安稳下来,也不失为是一桩好事啊。
就在曹寅希望一切能够平稳过度,顺利解决的时候,八贝勒胤禩在龙潭行宫撞见了他大哥,本着择日不如撞日的想法,胤禩笑眯眯的给直郡王行礼问安,而后兄弟俩在行宫中慢悠悠的散步。
胤禔看得出来,老八这是有话想要说,果然,绕了行宫小半圈之后,八贝勒开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旧俗这玩意,是之前听日本雅乐,看底下评论谈起“尺八”这种乐器,又说起什么中国失传日本兴旺之类,才想起来的。
尺八在日本只是因为雅乐需要它,所以有所流传,而这东西在中国古乐里,宋朝那会就被笛萧逐渐取代。至于现代的日本尺八,以及各种讲究,是在明治维新之后,尤其是昭和时代,被再度塑造出来的“传统”。西化之后需要更多的形式主义,也就是仪式感。
至于需要仪式感达到一个什么目的,是维护某种形象,还是维护某种想象共同体,那就见仁见智了。
第198章 废储:迫近
“听说四哥快回来了。”
胤禩的开场白很有意思, “四哥是实心用事的人,也得了汗阿玛的教导和大哥的叮嘱,说来弟弟惭愧,这么多年就在内务府办些琐碎差事, 没有正经和大哥学学, 河工毕竟是真正的国家要务。”
胤禔扯出一个笑容:“八弟这说的什么话, 内务府靠近汗阿玛, 让你管着内务府, 那是汗阿玛信你。这份信任, 难道没人羡慕?哥哥在朝上也算有些年头了, 一句话, 皇上信你比什么都重要。”
八贝勒心中也不无自得, 内务府差事也简单也简单,说难办也难办,可他多年来没有出过任何纰漏。胤禩只是得意一瞬, 马上就道:“那比不比大哥多年来为国出征、办事,您在汗阿玛心中才是国之栋梁。”
“千万别这么说。”胤禔依然是那个和善友爱的老大哥, 老大哥不好意思的摆手:“太子才是栋梁,我也只是辅佐罢了。”他已经不耐烦在这兜圈子, 就说, “你养在娘娘膝下, 咱们兄弟也不见外,这么多年, 汗阿玛对我、对老三的期望是什么, 八弟耳聪目明, 一定心中有数。”
“孩子们都大了,我就盼着格格们得嫁好儿郎, 你侄儿们有立身之地也就是了。”
胤禔乐呵呵的说道,仿佛是看着田地里饱满麦穗的老农民—当然八贝勒没见过农民,只是这份心满意足、小富即安的心态,胤禩准确的领悟到了。
他的长兄恐怕是真的不想相争,只想做个温厚长兄,同二伯父一样,生荣死哀也就尽够了。
“大哥是汗阿玛的长子,弟弟们的长兄,您的地位尊荣是不必说的。纵不说大哥您,就是我们这些小阿哥们,一辈子安享尊荣富贵也就罢了……”
胤禩说到这,有意停顿一下,才道:“只是,唉,不瞒大哥,太子……他这几年的行径,让弟弟心中忐忑不安呐。”
“唉。”胤禔也不装糊涂,他哀叹的比八贝勒更真诚:“谁说不是呢?东宫不安,天下不宁呐。就连汗阿玛也……罢了,是为兄失言,不多说了。”
有些时候,话说一半比全说出来更有用,胤禩马上被直郡王的未尽之语吸引住了:“大哥说的,可是那日在织造府的事情?弟弟倒是听说了一些,听说曹织造为陈鹏年求情,兄长和张英也为陈鹏年说话,但太子咬死不肯吐口饶他一命,最后还是汗阿玛乾纲独断。”
“唉。”胤禔诚心诚意的叹口气,用操心弟弟的口吻说道:“太子如此严苛,将来……嗐,瞧我,说这些做什么。汗阿玛春秋正盛,谈这些还早……只是,东宫性情怎么变得如此暴烈!”
“谁说不是呢。”胤禩就道:“所以弟弟才忧心呐,听说东宫在外头,啧啧,有些事简直是让人不忍卒闻。也不知道汗阿玛他老人家听说会怎么样。”
胤禔没问是什么事儿,左不过那些,他只是做出一副担忧状,说道:“那得看他老人家怎么想。咱们不都是么,若是孩子们惹了祸,高兴的时候听说了,就轻轻放过。若是不高兴的时候,揪着那帮小子打屁股!”
“大哥也教训过侄儿们?”
兄弟俩的话题从皇帝和太子,变成了育儿经,一时之间倒也真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舅舅!”
胤禔回到行宫住处的时候,听见里头他家弘昱大声喊道:“舅舅、舅舅真厉害!”
哎呦呵,这是哪里来的舅舅,居然能让他儿子这么激动?胤禔溜达着快要进院子,门口的太监就禀告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里头护军参领那日松到了。”
原来如此,还真是亲舅舅来了。胤禔点点头,进了院子才知道,原来那日松正在前院校场给几个孩子演示马术。
这可是稀客,那日松多年外任、为人又一向谨慎,伊尔根觉罗家经常和王府走动的,是索伦图夫妇。胤禔抚掌笑道:“你们看见了吧,你们舅舅这才是战阵上磨出来的功夫!要多学着点。”
他这一夸,倒把大舅子说的不好意思了,那日松翻身从马上跳下来,赶紧说道:“不必王爷几次随军西征,那才是战阵功夫,奴才只是雕虫小技,微末伎俩罢了。”
那日松通常说的都是满语,此刻同妹夫也是满语交谈,胤禔随便一瞧,三个孩子里只有苏日格和弘晗能跟上,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弘昱听着就有些费劲了。
“行了,这么好的天,怎么不去寻你们堂兄堂弟一起玩去,去罢!”胤禔大手一挥,让三只小鸟出笼了。就连苏日格都因为住在织造府那几天,对曹家女儿观感不错,闲来无事她也邀请曹家姑娘一起读读书说说话。
女孩子手帕交,康熙那边听说也只是笑言“确是没什么人陪着朕的孙女”,而曹寅出于女儿进京得有个认识人的理由,倒也乐见其成。
至于什么曹家姑娘已经指婚了云云,这里头还有个长幼之分,直王家的大格格是长辈。嫁到平王府去了,曹家姑娘是苏日格的侄儿媳妇。
纵然是内务府的嬷嬷,谁还敢对着直郡王的大格格叨叨,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院子里就剩下胤禔和那日松,胤禔敛容问道:“是有事?”
“是。”那日松道:“奴才考虑再三,还是得让王爷您心里有数。”他压低声音,“皇上要废黜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