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常在汗阿玛跟前,又奉命教导太子,洪先生觉着,太子犯错,皇上雷霆震怒过后,会如何呢?”胤禔随意的笑道,“哦,本王随便问问。洪若翰你要记住,这种问题最好只和本王说,其他人未必不会卖了你们。”
洪若翰一脸正直:“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敬爱的郡王,我怎么会将同您的话与别人说!”
毕竟这么多年看下来,传教士们发现,在鞑靼宫廷中,似乎只有这位郡王殿下非常有清教徒气质。说不定,将来他们的传教大业都寄托在这位郡王身上了!
“至于您说的问题,据我的观察,皇帝陛下最终还是会原谅皇储殿下,这么多年了一直如此。”洪若翰简单说道:“哪怕那位死去的公爵说了那么可怕的话,陛下不是仍旧没有向殿下发怒吗?哦,愿上帝保佑陛下。”
眼看着进入了营地,胤禔笑着同洪若翰等人告别,他慢慢向自己的帐篷走过去,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在教堂里,他与南怀仁聊天的情景。
当时南怀仁说起了先帝同今上的区别,说先帝顺治是性格非常强硬、打定主意不动摇的人,但今上的性格带着一点犹豫,很多事情他慎重的处置并非出于天性的审慎,他只是担忧自己会后悔。
胤禔走着走着,发现御帐外头,几位御前大臣都在,班第和雅尔江阿打头,然后里面不知说了什么,一帮人呼啦啦又跪下,班第和雅尔江阿被叫进去,不一样他们又带着胤礽出来。
过后直郡王才知道,康熙召见了太子,父子俩不知道说了什么,又闹了个不欢而散。到了这个地步,饶是胤禔对储位有想法,他也要哀叹一声,这位太子爷到底想干什么?
他真的不会卖个惨、服个软,低个头?
胤禔猜不到,也想不通,反正不是他太子强项不屈、风骨硬挺,这是扯淡。他要真是硬挺,今天根本不会与自己有口舌之争,他说了什么又把康熙给气到了。
既然又闹起来了,皇子们又要去做孝子,侍奉于皇帝榻前。和胤禔一样,胤祉、胤禛也没有睡觉,挂着黑眼圈……恐怕都是心事太多睡不着。
最让胤禔惊讶的是康熙的状态,这老爷子看上去可不是气愤,而是郁闷和思索。如果是单纯的胤礽惹怒他,他不会这样的。
胤禔不怕别的,就怕胤礽这小子趁机黑自己,万一康熙信了,那可就是半途而废,白瞎了自己多年来的筹谋。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一如既往,胤禔心中不安,面上却一如既往。
“汗阿玛,明日启程回京事宜,儿臣请您示下。”
康熙靠着枕头,说道:“你扈从朕回京,胤祉、胤禛,你们和简王一同回京,朕有差事。”
京城
简亲王、三贝勒、四贝勒一同回京,简亲王去宗人府不知道做什么,三贝勒、四贝勒回京是负责“散播消息”。
“听说太子病了?”
“可不是嘛,三贝勒、四贝勒回京向太后报信,说太子爷病了,所以皇上回京日期要推迟两天。啧啧,父子情深呐。”
“那可不是嘛,咱们万岁爷对太子爷,可是天底下少有的慈父!”
佟国维过寿,来他府上拜寿的人嘴上除了恭喜老国舅寿比南山,剩下的就是“关心”储君的身体情况了。
旁人也就罢了,佟家到底还是有耳目门路,更别说在场的还有安王府的人,和八贝勒胤禩。他们心知肚明,哪里是太子病了,而是太子触怒皇帝,不得不病。
佟国维作为寿星,就算不应酬旁人,却总要和八贝勒说两句。倒不只是为了胤禩是皇子,而是八贝勒为人温柔谦和,让人如沐春风。
“承德的事,八贝勒也知道了罢?”
佟府花园中,佟国维叹道:“谁成想有这么档子事,我这里如此热闹,皇上回来知道,还有太子会怎么想……唉。”
“老舅爷想多了,您是汗阿玛的亲舅舅,这事大家只做不知,不知者无罪啊。”胤禩笑着与佟国维寒暄,说着说着,他就道:“不过,若是老舅爷还在做议政大臣随驾在侧,也可以劝劝汗阿玛。”
“若是本朝的议政大臣会议依然运转如常,多少能劝谏些,老舅爷您说呢?”
佟国维眼睛一亮,随即敛容道:“往日只知道八贝勒礼贤下士,今日方知八贝勒在朝政上也是明察秋毫,一针见血!若是有议政大臣会议在,多少事情,根本都能避免,也能为皇上分忧。”
“而南书房一群汉人书生,他们哪里懂得会议的好处,想当年,咱们太宗皇帝与大贝勒们南面共治,才有了一个又一个捷报。而后世祖皇帝得以顺利继位,没有坏了入关大计,也是会议决定。不想到了本朝,唉。”
胤禩微笑着侧耳听着,佟国维看着他,忽然道:“说起来,高皇帝传位给太宗,太宗皇帝行八。太宗最钟爱宸妃所出的八阿哥,朝鲜上表贺八阿哥,已然明写是皇太子贺表,可惜……难道这一成、一不成的传位于第八子,乃是大清国的谶兆吗?”
“……哈哈哈。”胤禩心中一跳,看左右无人,亲自扶着佟国维道:“老舅爷,您这是有酒了。”
佟国维也觉得言多必失,何况今日可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也就坡下驴。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往寿宴去了。
康熙的御驾已经继续前行,胤禔也终于从安达班第嘴里,知道了那天太子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186章 承德惊变(下)风波未止
“太子哭着和皇上说, 索额图死后,他心中不安,言语间难免带出来。他属人说是为他分忧,太子说, 他以为属人只是变着法讨好他, 甚至以为他们要进献美人什么的。”
“结果没想到, 这群奴才居然在窥视帝踪, 从头到尾太子都不知情。”班第叹口气, “皇上气归气, 但据我看, 他老人家信了。”
胤禔扒了个橘子给班第:“给。老爷子当然信, 他疼了太子小三十年、一路捧着这位二爷, 他怎么愿意说太子不好。不过,我看后来太子好像是惹怒皇上了,那又是为了什么?”
“皇上说太子识人不清。”
班第捏了瓣儿橘子, “太子说是,哦, 说他自己心思背离了理学正道,觉得你是去嘲笑他的。横竖是反省了, 但是他不承认自己认识不清。太子说多年来, 在皇上指导下他于国事还是有些微末建树。并无差错。”
“老爷子生气, 又把他给发落了出来。你说也怪了,他既然认错, 所幸全认了, 何必惹汗阿玛不高兴呢。”
那怎么能认, 一时心思不正是一时有心障,能够自省反而证明太子读书修身有成。但识人不清这种考语, 皇太子万万不能受。
胤禔想着,听班第继续道:“其实太子监国几次,还是不错的,这也是人所共知。汗阿玛既然心软了,这一遭风波想是要过去了。”
“其实太子才干还是有的,只是关系太难处了。”班第最后还总结一下:“特别是索额图那事,提起来都尴尬,也根本没法说开。”
胤禔起先没说话,后来在安达不停的眼神攻势下,只能笑道:“你说得对。索额图那件事,他们父子心中多少有些芥蒂,这样的事情不好抹平……瞧着吧,这事没完。”
康熙不会忘记,太子更不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向泯恩仇。如果恩仇消泯那么容易,圣人又何必论说仁恕之道,世间万事万物,越稀缺才越有推崇价值。
忠诚、仁恕、智慧、美貌,一切美好的东西,概莫能外。
“好了,你也歇歇,我在去营地里转一圈。”胤禔道:“太子一天不放出来,他掉了跟头发,说不清楚都是咱们的罪过。”
眼看着就要当京城了,这大概是御驾最后一次扎营,康熙似乎打定了主意让太子“病着”,绝口不提放胤礽出来。
那么直郡王这个宿卫总管,和班第这个御前大臣身上多少担着干系,防着这位太子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没吃着葡萄不说,到时候反倒惹了一身骚。
康熙让胤禔负责太子安全,可算是给胤禔套上了笼头,每天直郡王都得到他那帐篷转一圈,瞧瞧这位太子哪里不舒坦。
胤礽这两天仿佛气平了些,看见胤禔也能一应如常,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不提之前的冲突,只管说些关于孩子的事情。
“得寿几次问我,能不能来看看你,我去向汗阿玛请旨了,只是……”
胤禔话未说完,胤礽笑道:“汗阿玛必是不准……无妨,他也不能总让我病着,大哥说呢?”
“……呵呵。”胤禔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胤礽看着直郡王难得一脸窘状,令人发噱,这些日子这位大哥来自己这边如同上朝应卯一般。胤礽明白,胤禔是最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
有道是立嫡立长,自己若是有个好歹,直郡王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以胤禔平日为人,他断不会让自己这个时候稀里糊涂的死了、残了,这位大爷虽然有好胜心,但也有傲气,就算要赢,他也会想明明白白的赢了自己。
这个想法胤禔要是知道,还真得谢谢他太子高看自己,他自己怕沾包罢了。
“左右无事,大哥不介意,咱们哥俩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