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松了一口气,好歹这答案还算贴切,不算答的不好。但看康熙的脸色确实不置可否,他笑问道:“弘晰,你怎么看?”
得寿心中一紧,他下意识的认为这是玛法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他看向了父亲。胤礽朝着儿子摇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弘晰道:“汗玛法,孙儿的看法同大哥一样,本朝正是以弓马骑射为本!”他年纪还小,日常能听到关于这方面的说法,也只有练骑射的时候谙达常常挂在嘴边上的话,他自然以为那就是答案了。
皇帝没有说什么,只是夸他们答的不错,说他们还小,务必要认真读书。之后康熙查问了几个皇子的功课,就带着太子离开了。
春明园书房里,胤禔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耳朵里听着弘晗说话。
“……儿子不明白,其实堂兄说的也有道理,可为什么汗玛法看上去不甚满意呢?”
“因为你汗玛法想听的不是这个。”胤禔终于回头,看着已经过书案高的长子,笑道:“你觉得,为什么你汗玛法只问他们,不问你?”
弘晗沉默一下才道:“因为他们是太子之子,得寿哥哥还是太子的长子。但儿子身边的太监也说,因为得寿哥哥身体不好,每年都得病一阵子,毓庆宫的人也巴结弘晰。”
七岁的孩子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胤禔将他拉倒身边,笑着呼噜他的头发:“记得阿玛和你说过的话吗?不必想这些。至于你玛法为什么不甚满意,却也不苛求,因为他也发现这个问题太大了。就比如弓马这一点,能够入关、染指中原,自然是武力强横,但这是弓马立国的功劳么?”
弘晗很迷惑,他身边从师傅到哈哈珠子再到谙达,都这么说:因为本朝以弓马骑射起家,所以他们为了不堕先祖之风,一定要苦练骑射云云。这难道不对吗?
胤禔想了一下儿子的年纪和理解能力,决定不讲的那么全面,就从一个侧面来阐述这个问题:“弘晗啊,阿玛先不和你说别的,只说这弓马骑射。你要知道,本朝靠的可不是弓马骑射。”
“那是什么?”弘晗震惊的看着阿玛,这会倒是如寻常孩童一般。
“靠的是火器和火炮。”胤禔郑重的重复:“你要记住,本朝从一开始就善于使用火器,你想,入关之时,满蒙旗丁才多少人?能从军者多少人?如果不是能够使用火器、拉拢绿营……”
此时的朝廷对火器还是有想法的,以实用主义为指导,去加强火器,尤其是火炮的技术水平。但由于技术受限,只能在射程和角度上下功夫。
但从康熙而至乾隆,就是典型的“忽忽悠悠把自己给忽悠瘸了”,谎言重复一万遍就变成了真理,“弓马骑射起家”的鬼话在立国百年之后,真的被封为圭臬。关外汗王们是如何起家的,是如何奸诈狡猾、如何的懂得与时俱进反而没人在乎。
还真以为自己承天景命,理当为天子,胤禔心中想着,看弘晗半懂半不懂的样子,他道:“弘晗,过去阿玛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吗?”
弘晗犹豫着观察胤禔的脸色,小心的回答:“回阿玛,儿子不知道……就是从小您就教儿子读书,额娘、姐姐也是,兄弟们也都读书,就读下去了。”
“哈哈。”胤禔失笑,道:“那么阿玛就告诉你,读书是为了让你明白很多事情,尤其是一件事究竟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就像你玛法问的这个问题,你读书越多,就越能明白,本朝的根基是什么,到了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懂么?”
“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你慢慢读书,日后总会懂得。”
弘晗靠着阿玛,突然有点委屈的说:“阿玛,汗玛法叫得寿和弘晰的师傅叫他们典例,儿子和弘晴几个就不必学……弘晰还没我大呢。”
胤禔心中暗笑,就哄着儿子道:“这有什么,你阿玛我当年可写过军事札记,不就是朝廷典例?你回家的时候,阿玛讲给你听!再说,如今给你们做师傅的是哪个啊?”
“琴棋书画也有,但主要负责给大家讲书的师傅是徐元梦,还有专门负责儿子和弘晰功课的年轻翰林,叫杨玠。”
“杨玠,是他啊。”胤禔眼神一闪,“真是巧了。行了,今儿你回来也不必读书,和你姐妹弟弟玩去罢!”
等弘晗离开书房,外头几个孩子大声欢笑的声音传过来,胤禔才叫来了秦吉了和跟着弘晗的太监何守忠。
“你们师徒俩多在大阿哥身上用些心,他还小,独个在宫里读书,延禧宫有时候也照顾不到。”胤禔就问:“譬如这个杨玠,他在上书房如何,对大阿哥如何?”
何守忠就道:“奴才回主子话,杨编修是上一科的传胪,他才来了不久,倒还看不出什么。”
胤禔听着何守忠禀告,决定改日去自怡园,揆叙正作为翰林院掌院跟在康熙身边,下职之后自然要回到自怡园。
自怡园里只有揆叙,成德、揆方全家和揆叙的媳妇都在城里,觉罗氏夫人身体欠佳,除了揆叙必须跟着皇帝,其他人都留在家里侍疾,也防备老太太有个好歹。
“王爷可真是,”揆叙白面微须,此刻笑道:“不瞒王爷,杨玠进上书房,原本是皇上点的。他是传胪嘛,江南书香世家,教皇子皇孙读书,起码不会把他们教坏了。”
“原本?”
揆叙喝了口茶才道:“原本,他和其他几个满汉翰林,都是皇上给毓庆宫四阿哥预备的。那孩子如果没有夭折,正好今年和弘晋一起读书嘛。可孩子夭折了,这些翰林学士还是得安排,杨玠分到弘晗阿哥身边,连我都没想到,着实是碰巧的。”
“再说,若是我安排,怎么也得和你说一声。”
揆叙捧着茶碗,突然道:“对了,王爷怕是还不知道,今天皇上明旨太子统筹京旗回迁之事,四阿哥、五阿哥都被点名参与。皇上会不会让皇阿哥们再管部务?”
年长皇子封爵之后分管部务,顺治朝初年和后金时代这是常例,揆叙有些担心,毕竟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去略过了直郡王和三贝勒,尤其是直郡王,这不应该啊。
“不会。”胤禔不假思索,斩钉截铁,“汗阿玛这么多年做的事,都是为了削弱旗主的影响,哪怕是自己儿子。如今他老人家春秋鼎盛,令阿哥们管部务?不可能的。”
“不过,老八如今管着内务府的差事,这事汗阿玛居然没点他的名?”胤禔摇摇头,有些奇怪。
揆叙放下茶碗:“怎么没有,皇上没下旨给太子之前,就让八贝勒统计旗下包衣三旗了。说来八贝勒办差还是能干,而且为人礼贤下士,温和谦逊,倒也难得。之前,八贝勒府开宴,还请我过去了,八贝勒交游颇广啊。”
“这倒是,我那位八弟能办事是真的,内务府他负责的部分井井有条,这两年从无纰漏。”胤禔似笑非笑:“凯功觉得他很好?”
第174章 逝者如斯(中三)
往日里, 胤禔见着揆叙也是亲亲热热的“二表哥”“揆叙表哥”或者“掌院学士”之类的调笑,今儿突然似笑非笑的喊他的字,揆叙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他这位郡王表弟,莫不是因为自己夸了八阿哥就醋了?不能够罢。
“凯功绝少开口夸人, 看来我这八弟很入你的眼。”胤禔笑着给揆叙倒了一杯茶:“来, 继续喝茶啊。”
揆叙动动嘴, 还真是醋了?他喝了这杯茶, 才道:“八阿哥的确让人春风拂面, 再加上那个何焯整日宣扬他为人质朴, 他又狠得下心做小伏低, 名声怎么也不会太坏。”
一个人办事确有真本事, 在普遍傲气的环境里又能笑着听奉承、说漂亮话, 这么个人怎么也不会臭名远扬。胤禔微微颔首,算是承认揆叙说的有道理。
“汗阿玛也觉得他办差得力,但仅此而已, 难道二表哥觉得他大有前途?”
“今时不同往日,将来做个实权亲王总不难罢。”揆叙意外的看着胤禔:“郡王你不也从来没有因为八阿哥母家微贱瞧不起他么!”
“啊?”胤禔这才反应过来, 是自己想多了。揆叙如今对胤禩也就是略微欣赏,仅此而已。他赶紧掩饰道:“老八母家还好罢, 前些日子才听说他舅舅还在盛京小升一级, 也算升官了。”
“这我也是听说的。”
揆叙就道:“你知道起居注官自来从翰林中选出, 我为掌院学士,多少都能听到些消息。有人说皇上有次念叨, 说良嫔恭顺谨慎, 八贝勒能干, 但良嫔娘家不好。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得皇上不高兴,才有此语。”
八成是他老人家那个“成见”又发作了呗, 还能是什么事儿,胤禔心道,这老爷子从来就各种看不上管领下辛者库人,这几年略有好转也有限,简直了!
他这样简直让胤禔不由得猜想,这老爷子是不是小时候因为辛者库受过什么心理创伤,这么念念不忘的记恨了许多年。
康熙的确没有让皇子们管部务,但令他们作为小旗主来辅佐太子操办旗务,这本身就会和方方面面打交道。有能耐有本事的,自然就在这个时候挑出门下能干的人,也会趁机扩大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