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研藤四郎松了一口气。
总算还是没有辜负主公的期待。
奇怪……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主母过来取药的时候了,怎么仍然没有人来?药研藤四郎这样想着,正准备再去屋外巡查一遍的时候——
什么人?!
他握着本体,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潜伏了出去。那位莫名的来客显然不是主母,体重要轻很多,脚步很快,是那种近乎跳跃的跑动,这是不可能出现在受到过传统教育的主母身上的。
药研藤四郎伏在房顶上。
他看见了她。
那是一个外貌大约十二三岁,豆蔻一样美好年纪的少女,她有着一头柔软的微微带点卷的黑色长发,尽数铺在背上,正随着主人的奔跑,一抖一抖的。这位少女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振袖,为了方便行动,她撸起袖子,露出了胳膊肘,药研藤四郎能看得见她白的近乎透明的纤细手臂。
细到几乎一捏就碎。
然而少女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她像是一个快活的小鹿,尽情地在雪地里蹦跳。那种快乐是那样明显,凡是看到的人都会被感染。她本来就生得极好,神色又愉快,更是顾盼生辉,明艳动人,宛如春天树梢上含苞待放的第一朵桃花。
然而在认出少女身份的那一瞬间——
药研藤四郎很心塞。
她穿着一件单衣。
没穿鞋。
裸|露着脚在跑。
这冰天雪地的——
药研藤四郎恨不得将其打包塞回被窝里,怪不得生病总也不见好——这样也不可能见好啊!
第二章
药研藤四郎并没有忘记,自己不可以接近除了家主以外的人类的禁令。只是……为什么都没有人看管她呢?不可以,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会生病的。人类那么脆弱,必须好好呵护才对。
身已比心更快地行动了。
等到药研藤四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鹞鹰般轻巧地落在了雪地上,踩出了浅浅的痕迹。这点细微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大雪中非常明显,铃音立刻就将头扭了过来。
药研藤四郎不可抑制地僵硬了一瞬。
身为久世家的女儿,她应该被告诫过,应当远远地躲开他们这群付丧神吧——其实这样也好,应该用不了多少工夫,就能把这个不听话的小家伙直接吓回去了,看她还敢不敢乱跑。
药研藤四郎努力做出凶恶的表情。
在他观察久世铃音的同时,铃音也在观察他。
从屋顶上跳下来的这位少年,真的长得非常清秀,带着眼镜,穿着一身和这里氛围格格不入的白大褂,如果不是他腰间还带着一柄短刀的话,根本看不出来是刀剑付丧神——反倒更像是邻家学医的小哥哥,忠实可靠。
就像是现在,他凶着一张脸,却半分威慑力都没有。
“你乱跑什么,快点回家去!”
铃音吭哧一声笑出来了。
药研藤四郎:“……”到、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啦!
“你是我父亲的刀剑吗?”
好啦,别问了,快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
你到底听不听话啊。
明明每一句话都在心底做了回答,然而药研藤四郎浑身上下都僵硬了,根本难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把这个小混蛋给拎回去。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如果是敌人,杀死就好,如果是钢铁,斩断就行——可是她既不是钢铁,也不是敌人,而是柔软的人类幼崽。
即便是看起来个头小小性格怯懦的五虎退,身为刀剑付丧神,其实也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娇柔。
铃音甚至还凑近了几步。
两个人的距离几乎只有一个手掌宽,她踮起脚尖,扯住了药研藤四郎胸口的衣服,才勉强够得着他的肩膀高——铃音是那么认真地端详药研藤四郎,她的目光是那样专注而明亮,宛如在黑夜里高悬的月光:“咦,你真的是付丧神吗?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啊。”
她说着,还抬起另一只手臂,用指尖戳了戳药研藤四郎的脸颊。
药研藤四郎:“……”
他总算是找回了自己行动的能力,板起脸,能让弟弟们乖乖听话的凶狠表情,对这个少女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掰开铃音的手臂,狠下心命令:“快点回去。”
“可是……”
“没有可是。”药研藤四郎犹豫了一下,虽然公主抱好像不太合适,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姿势——无论是抗在肩上,还是提着后领,似乎都更不合适的样子。他的动作让少女惊呼一声。然而药研藤四郎兔起鹘落,不过十几秒之后,就落回了内屋的门口,强行开门将少女塞了进去,“乖乖休息。”
“可是……”隔着夹门,铃音就趴在那里,她的声音轻柔糯软,“只待在这里的话,我就看不见你了。”
药研藤四郎感觉到关在门里的女孩子,真是一个全世界最可怕的敌人了。
他应该锁上门就离开的。
可鬼使神差地,药研藤四郎停留在门口,出神地凝望了好一会儿的落雪。而身后的门缝里,那些声音仍然坚持不懈地钻了出来:“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为什么要这么冷漠吗?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烦啊?
药研藤四郎皱起了眉头:“名字很重要吗?”
“当然啊。”铃音认认真真地回答,“名字是一个人独特的标识啊,独一无二的,和别的什么人区分开来——刀剑应该也一样吧,每一柄刀应该都是独一无二降临于世的。”
是……么……
药研藤四郎没有说话。
很长的一段时间,四周都只有风雪的呼啸声。
铃音很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就……走了啊。”语气里有着浓浓的哀怨——可是这么小的小孩子,又哪里能懂的什么悲伤哀愁呢?徒然惹人发笑而已。然而药研藤四郎的脚却像是在这里生了根一样,半点也挪不开了。
再站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类这样重视过了——这不是说,药研藤四郎对如今的主公生出了什么不满。只是,那位家主大人严格遵守着祖传下来的条令,亲而不近,疏而不远。这确实是维持稳定关系的绝妙办法,但时间久了,却不免让刀剑都会觉得落寞。
毕竟,任何一把刀剑,都渴望主人细心呵护,认真对待。
药研藤四郎也没有在门口等待多久,听到了主母回来的脚步身,他就像是一个轻巧的燕子跳跃上了屋顶,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药研藤四郎以为自己又将会有很长时间,不会再看见铃音了。
然而他错了。
……
“什么?”药研藤四郎听到这样的命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去把铃音带过来,带到锻造室里,让她选一柄刀剑吧。”男人又重复了一次,如果说第一次还有些不情不愿,第二次就开始认命了,“毕竟还是答应了她,有一柄刀剑去贴身保护她的安全也好。”
药研藤四郎疑惑地听着:“铃音小姐会是……下一任的审神者……吗?”
不是只会在男性手中传承吗?
“不是。”男人否决了这件事,“只是让她唤醒一把刀剑来护身而已。”
可是,成为审神者,和唤醒刀剑,这难道不是一码事吗?
药研藤四郎感到很疑惑,但是既然家主已经这样说了,他就不再多问了。
不一会儿,男人就把久世铃音领出来了。和上次见面不同,这一回少女规规矩矩地穿着厚重的和服,肩膀上还围着厚厚的围领,几乎将小小的脸颊完全埋起来了。她跟在父亲身后,很是规矩地走着,只是时刻乱瞟的眼睛,才体现出铃音激动的心情。
她当然很激动。
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苍天啊,大地啊,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硬生生地熬过了半个月的前奏。虽然理智上明白,这是给游戏玩家熟悉环境的时机,但再怎么说,半个月时间也太长了——甚至连个强行加速都没有,这游戏实在是太简陋了。
哦哦哦,这是上次见面的小哥哥。
然而药研藤四郎目光直视,掠过她,落在了家主身上,宛如不曾认识铃音一样——这样的态度,还是冷淡的让人难过。铃音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游戏不应该这样玩。不惯其中的缘由是什么,如果按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她一辈子也不可能成功地攻略任何一个刀剑。
她不应当等待事件触发。
——而是应该主动触发事件。
就像是之前,如果铃音乖乖地等在屋子里,就绝对不会触发之后的剧情了。也就是说,要抓住一切机会……吗?铃音隐蔽地扫了一眼守在父亲身边的短刀少年,并没有和他搭腔。虽然暂且还不明白这个背景设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既然对方装作不认识自己,平时又根本不在自己面前出现——铃音怀疑,这里大概有什么禁令存在,一旦违背对方很可能受到惩罚。
况且,她马上就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付丧神了。
“就是这里了。”
男人停了下来。
如果不是他这样说,铃音还真的看不出这是一间锻造室,房门上铺着一层灰,上面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根封条——然后被男人一下子扯了下来。铃音怀疑那封条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