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沉默了几秒,然后微微低下头,从喉咙里将之前咽下去的话又艰难地吐了出来:“别……难过了……老板,现在你的身边……还有很多很多人……”
她每吐出一个词,就觉得一阵难为情,甚至还有些纳闷,明明已经是微带凉意的秋天,怎么脸颊上还是能感觉到一阵一阵儿的燥热,而下一刻,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容量有限的脑袋里突然塞满了之前为了应付考试而死记硬背下来的莎士比亚的咏叹调,一个个惊叹号层叠交加,使得她原本就已经运行缓慢的大脑开始发出警示的鸣叫。
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而这时老板也用另一只手把手机递到了她面前:“喏,手机还给你。”
她动作有些僵硬地接过自己的手机,然后听见老板说:“玛瑟斯秘书的安慰还是很有用的,作为奖励,待会儿请你吃芒果布丁吧。”
这一天的晚上,罗茜以夜巫女的装束坐在了布鲁克林大桥的桥头,秋日的夜间风带着足以沁入肌理的冷意,她双手环抱,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总感觉桥下的车驶过时带起来的风,都能吹得她瑟瑟发抖,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垂在身边的扫帚立马立了起来。
“没事,不用担心。”罗茜揉了揉鼻子,拍了拍扫帚的木柄头,“小感冒而已,我会用我自身的抵抗力解决掉它。”
扫帚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罗茜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一把没有五官的扫帚头上看出“将信将疑”这个表情。
她吸了吸鼻涕,又掏出手机的自拍模式看了看自己的脸,确定仍旧明艳妩媚,毫无任何病容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她正要收回手机的时候,才注意到屏幕上有一条哈利一个多小时以前发来的信息提示。
她眨了眨眼睛,正准备点开消息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声,她连忙侧身往旁边跳去,只听见一声清脆的铿声,一枚子弹击打在了她之前所坐的横梁上,摩擦出了一串刺目的火花。
扫帚已经感应到了危险,飞在了她身侧,她顺手跃上扫帚,飞下了布鲁克林大桥的砖门穹顶,直直朝着大桥俯冲而下,然而在看见双手握着手/枪,红着眼睛盯着她的年轻人之后,她愣了愣,随即调转了方向,朝着桥下飞去,而那个年轻人还在不停开枪,她在从桥头栏杆跃下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年轻人被手/枪后坐力磨破皮的虎口时,微微皱起了眉。
“夜巫女!我要杀了你!”
罗茜已经骑着扫帚躲在了桥下,还是能听见对方的嘶吼,她正想叹一口气,喷嚏却已经率先打了出来,她只得又伸手揉了揉鼻子,说道:“看来今天不适合干些比较高级的坏事儿,让我思考思考还有哪条街的井盖没被我揭过吧。”
她自言自语之间,又掏出了手机,拇指指腹在手机屏幕上摸索而过,迟疑了十几秒,开始打开了哈利那条一个多小时之前发来的信息,他的信息非常简短,没有谈起现在的学校生活,也没有回答关于返校节的问题,只有一句话:
“罗茜,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罗茜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随即笑了笑:“一个多小时之前还在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就拿着枪追杀我了。”
从诺曼.奥斯本被送进医院起,大约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而这十多天罗茜都没有再能见到哈利,只能凭借断断续续的短信联系,哈利毕竟还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而且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受到一定的打击那是必然的,而罗茜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便从自己贫瘠的文艺词海中艰难地挖掘出了...好些安慰的话,通过短信发送过去。
文字毕竟是冰凉的,要亲眼看见那个外向开朗甚至还有些傲慢的哈利,她才算得上安心。
只不过……
想到刚才握着枪红着眼的哈利,罗茜终于成功地叹了一口气,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哈利。”
第54章
第二天早晨六点半, 本该身手敏捷地摁掉滴滴作响的闹钟, 然后以一个鲤鱼打挺的姿势从床上蹦起来的罗茜在被窝里挣扎了十多分钟, 仍然没有成功起床, 半张脸陷在了柔软的枕头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最后,早早地准备好了早餐却没有等到她下楼的凯拉妮发现了趴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她,急忙给她套上了厚外套,开车送去了附近的医院。
从发热门诊到输液大厅,一路兵荒马乱, 罗茜虽然烧得厉害, 但还是有一些意识的,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不太配合凯拉妮把自己塞进车里的动作,也记得发热门诊的护士嘴里说着‘玛瑟斯小姐怎么又来了’, 记得凯拉妮焦急地给主治医师描述她的症状,更记得这个时间点,老板估计已经收拾妥当, 慢悠悠地从他的高级公寓的电梯里走了出来,等着她开着那辆红色迈凯轮来接他上班。
……不过,这一切都敌不过大脑处翻滚的热浪, 以及丝丝压在眼皮上的困倦。
罗茜迷迷糊糊醒过来,视线还未清晰,便先看见了坐在病床边上, 用手支着额头打瞌睡的凯拉妮, 她慢慢以动了动脖子, 病房内的布置,以及上方那根细细的输液管在视野内逐渐清晰,她先是觉得这间病房的装饰颇为熟悉,连放在电视柜上的那一束放置在花瓶里的大丽菊都似曾相识,等一首六十年代的乡村歌曲从室外的收音机里穿过窗户传到她耳边时,她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那家位于上东区并且已经被自家老板买下的医院。
也就是她昨天刚来过的那一家。
罗茜呼出一口气,眼神有些绝望:“该来的,逃不掉。”
她歪过脖子的小动作惊醒了坐在床边的凯拉妮,凯拉妮睁开眼睛看见她已经醒了过来,先是惊讶,后则是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着:“谢天谢地,罗茜,你可醒过来了,我去给你倒一杯热水过来。”
罗茜点了点头,在凯拉妮背过身去倒水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输液架,以及还剩下一般液体的输液袋,她能感觉到这些药液通过管道和针进入自己手背上的血管,对于此时正在发烧的她来说,液体的温度很低,使得她扎了针的那只手有一种被埋在冰山之中冻得僵硬的错觉。
另一边,凯拉妮端起了热水,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念叨着说:“你小时候就经常感冒,长大了后感冒次数是少了,但是每次都特别严重,所以我让你当心一些当心一些,可是你就是听不进去……”
罗茜朝着她眨了眨眼睛,歪了歪头,又笑了起来:“我没事。”
“哪能你自己说没事就没事的。”凯拉妮将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就怕……”她的话卡在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而罗茜也只是垂眼笑着,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曾经的布鲁克林死亡骑士罗茜.玛瑟斯父母早亡,与姨妈相依为命,住在布鲁克林的贫民区,从小就跟欺负她的男生打架,自己将其定义为“强身健体的必须过程”,大学时姨妈病逝,自己也辍了学,早早地开始赚钱养活自己。
而如今的住在曼哈顿列克星顿大道的富家小姐罗茜.玛瑟斯父母双全,溺爱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程度,没有辍学,在帝国州立大学安安稳稳地读到了即将毕业,男生们非但不会欺负她,还争相做她的骑士,恨不得连给她拧矿泉水的活儿都给代劳了,并且她交朋友很简单,不需要掏心掏肺,只需要对别人笑一笑。
除了她在出生后不久,便被医生诊断出了心脏室间隔缺损。这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先天性心脏病,虽然她早期便接受手术缝补了缺损,但是一直以来她的身体都不算好,小时候反复感冒,经常住在医院,甚至连生长发育都受到了影响,个头比同龄人明显要矮上一头,体格都瘦弱不少,并且活动耐受量极...低,被主治医师禁止了高消耗运动以及各种刺激性娱乐活动。
玛瑟斯太太偶尔会跟罗茜提起小时候的事,每次提起都是叹着气,红着眼,总怕小时候的罗茜就这么烧过去了,而罗茜则是笑着混了过去,说:“我亲爱的玛瑟斯太太你好好看看我,我不仅没烧过去,还没烧傻呢。”
玛瑟斯太太则会嗔她一眼,刮一刮她的鼻子。
尽管身体比不上从前,但罗茜从来都看得很开,上天从来都是这样,有一样东西,就会失去另一样东西。
她伸手端起了放在床头柜的水杯,因为身体温度过高,她的手掌隔着玻璃水杯,并没有感受到水的问题,所以喝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而这时,凯拉妮说:“哦对了,在你昏迷的时候,你们老板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我看他比较急,所以就接了电话,告诉他你昏倒住院了,顺便给你请了个假。”
罗茜:“……”
她艰难地将水咽进食管,然后使劲咳了几声,眼眶里满是咳嗽所激起来的生理泪水,她扭过头,看向凯拉妮:“你告诉老板我昏倒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