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见他走了,乃向贾琏道:“原是我每日价粗心,竟不知这起子奴才们欺心至此。那日咱们太太叫了我去,同我说他们做的这些事,教我愧得了不得;这家下谁不知他们是我带来的?如今这般没脸,教人说着甚么意思,没得堕了咱们的名声。”贾琏笑道:“难不成你每日瞧着他们?这奴才如何,是他们自己的事。如今既然知道了,那里还给他老婆?教人好生打他一顿才是。”凤姐儿道:“且不忙,待他日后犯了错处,一道向他算账。”
原来凤姐儿自得了贾若以后,倒颇信了那因果报应一说,如今又闻贾政要往外去,王夫人同宝玉都要跟了去的,料想这家中之事日后便要落到自己身上,故而下意地要做个好名声出来,惟恐不能服人。前番闻得自家陪房如此行径,倒恼了一场,心下暗道:“也不是只有他们可以使用,自然可往外另买好的来。且先申斥一番;若不好,直接打发出去。”心下已是定了九分九的主意。此时旺儿媳妇来回此事,正是撞在他的头口上,少不得“借题发挥”起来,着实训斥了几句,又要寻机摆布他们,不在话下。
此时贾琏闻得凤姐这话,倒正合己意,乃笑道:“就依你这话。”一行说着,偏林之孝家的又来回事,因又说起家道艰难来,便趁势说了家中人口过重之事,又说要将家中女孩子放出去配人等语。凤姐儿闻言,便笑将旺儿媳妇欲替富儿求娶彩霞之事说了,林之孝家的察其颜色,料知凤姐儿亦是不准的,乃笑道:“果然咱们奶奶明白。旺儿的那小儿子瞧着倒是不甚成器的光景;前日奶奶使了旁人办事,他却背地里听了,只道奶奶不使他,咕唧了一场,也没人理他的。虽说都是底下奴才们,到底也是一辈子的事,幸得二爷同奶奶明断,没应他这话。”凤姐闻言忙道:“我竟不知道这些事。既这样,且搁着他的,日后二爷自有道理。”贾琏听了也应是。一时又说了几句,林之孝家的方才出去。
那富儿在家眼巴巴等着他母亲回来,谁知半晌方见旺儿媳妇没颜落色地来了,自知此事不成,先自懊恼了一场;不过几日,因吃了酒和人合气,打了一架,教二门上拿住了,报于贾琏。贾琏同熙凤议了一回,将这小厮打了二十板子,同旺儿一道迁往城外庄子上去,不准再往府中来;又将素日得用的一房家人媳妇提将上来。这一家的男人原叫王成,亦是凤姐儿陪房,只因有些嘴拙,故而久久未得入他眼中的;日前贾琏派了他几趟差事,却见此人极是老实可靠,连他女人亦是忠厚之辈,故就将他补了旺儿的缺。此却是意想不到之喜;因此王成甚是感戴,此后亦尽心竭力。后回或见。
且说彩霞因前日出去,等父母择人,因心下尚惦念贾环,故而始终恹恹的;又见旺儿媳妇前来求亲,更加懊恼,只恐旺儿仗凤姐之势,逼迫成亲;谁知待了几日,并不曾见他前来寻趁,又过些时日,闻得旺儿全家往庄子上去了,方才放下心来,连赵姨娘闻言,也觉称愿。他素日原同彩霞一气,巴不得与了贾环,也好相互扶持的;每每同贾环说知,贾环却始终不以为意,如今王夫人又放了他出去,赵姨娘却舍不得丢开,是晚得空,便试探着向贾政道:“老爷此次前去,要多少日子才能往家来?”贾政道:“不过三五年罢了。横竖你也是要随了去的,又管这个作甚么。”赵姨娘闻言,乃心下大喜,又故意道:“原是老爷施恩,只是我舍不得环儿。他如今年纪尚小,热辣辣地离了父母,怎么是好?”贾政闻言道:“你原来不知道,我这里也是教环儿一道去的。他同宝玉差不几岁,恰好一道向学;兰儿年纪尚小,况他母亲孀居,不好随了去的,就留在家中,自有老太太照管;三丫头如今也大了,就一道留在京中,也好照管家中之事的。”赵姨娘闻言更喜,乃暗想道:“三丫头同我原不亲近,每日只在太太面前献勤儿;如今留在家中,且看他再如何奉承太太。”因此绝不同贾政争竞,连要讨彩霞之事也绝口不再提起,自伏侍贾政安歇,不在话下。
如今却说彩霞。他因前日赵姨娘许了要同贾政讨自己与贾环去,故而日日在家中盼望;谁知一直过了许久,也不曾有动静,又不好再去问他,自忖此事约是不成的了,乃暗自哭了一场,心下便也冷了。此后他父母再来问他意思,便只说凭他们作主。后来果然寻了一个可靠之人,又求了恩典,脱了奴籍,自成一家过活去了。此正是彩霞之事结果,虽不曾同贾环成事,却也得了一世安稳;往后不表。
第59章 第五十九回(倒V)
【第五十九回 】闲谈书胤之说学问·笑论非黛玉道人心
不觉黛玉往自己家中来已有两月,家中之事已一一理得明白;瑧玉又拨了两房得用的家人来,却是嫡亲的兄弟二人,也不是别个,便是当日跟瑧玉的淡墨洗砚两个,瑧玉因见他二人忠心耿耿,意欲留下使用,仍命复其本姓,淡墨起名韩义,洗砚起名韩诚,如今两人年岁已长,各各成亲了;韩义娘子便是当日贾敏身边的丫鬟明箫,韩诚娘子便是浅笙,家下皆呼作韩大娘子、韩二娘子的是。韩义韩诚两个当日作小厮之时,同明箫浅笙也算熟络,瑧玉又暗里命人问过四人意思,各自也算遂意,故成了这两桩亲事,皆留于家中使用;又从庄子上选了几个粗使的丫鬟小厮,如今府里眼见着却也热闹起来。
那日黛玉往宝钗家里去顽,恰瑧玉无事,便同他一道往薛家去了,自往书房同薛氏兄弟说话。薛蜨见他来了,因笑道:“教你林大哥哥同你说罢。”瑧玉忙笑问何事,薛蜨便将薛蝌意欲往外省去之事说了,道:“他自觉不是读书材料,却又见你为他费心寻门路入学,过意不去的。我说这有何妨,胤之原不是外人;你既然自有主意,他那里会说甚么。”瑧玉闻言亦笑道:“我当是甚么,原来竟是这话。文端既然有此想法,那里需要想这些?须知只有自己愿做的,才是能做将起来的;何必一意只同圣人书较劲?你若日后作了巨商大贾,连我们都要找你借银子使呢。”说得几人都笑了。薛蝌见瑧玉同他顽笑,知他不恼,才放下心来,又同他二人说往外省去之事。
瑧玉见薛蜨于这生意上颇有见地,倒为奇异,想了一想便道:“我如今却有一桩事要相烦二弟。”薛蝌忙问何事,瑧玉笑道:“你往近海去做生意,自然能见到洋人的。你且帮我瞧瞧他们有甚么稀奇物事,我回去写个单子,教人连银子一道送与你,你只管替我带了来。”薛蝌道:“值什么,要哥哥出银子!”薛蜨因知瑧玉性子,便向他笑道:“你只管拿着。你林大□□后自然还有烦咱们的时候;若如今不收,今后倒不好说话了。”薛蝌闻言,又见瑧玉也向他含笑点头,只得应了。一时用罢饭,他兄妹别了薛姨妈等人,自往家中去讫。
及至二人回房,瑧玉便向黛玉笑道:“你在家中可闷么?”未等黛玉答言,便道:“且耐烦些日子;待过了这个节,就可往外祖母家去顽;或赵学士家也可去的。赵夫人前日还同我说,教你同薛家两位妹妹往他家去呢。”黛玉因知宝玉不久便将同贾政一道往外去,乃笑叹道:“果然万般宠爱都抵不过家里的前程来得实在。外祖母这们疼他,此事却依旧是要依着二舅舅的。”瑧玉笑道:“外祖母摊上这们一个孙儿,也算是无可奈何了;瞧着倒聪明,只是心思皆不用在读书上。如今又得了多番触动,就算再过溺爱,也要为他以后想想。不惟是家中前程;就只为他自己,也不可再同现时一般了。”
黛玉听了他这话,乃道:“不是我背后说嘴,二表哥如今也十几岁了,却只顾和个小孩子一样。兰儿每日还读书呢;他纵是不喜欢读书,也要想想老太太同舅舅舅母;每日价却只顾淘气,不惟冷了疼他的这些人的心,也误了自己。”瑧玉因知原书中黛玉从未劝过宝玉读书的,闻言却深以为异,便笑问道:“若我不爱读书,你又将作何想?”黛玉笑道:“自然是要搬一张椅子坐在你书房里,每日瞧着你读上两个时辰方罢;再不然,我就只管对了你哭。哥哥自小就是怕我哭的,一旦我哭了,自然甚么都依我。”瑧玉闻言大笑,道:“原来妹妹竟有这们一个锦囊妙计在。只是你这一计也只有对我才灵;换了另外一人,也是无用的了。”
黛玉闻言,乃自想了一阵子,乃笑道:“虽说不是人人都爱读书,却是人人都要读书的。二表哥自有父母姐妹,那里轮得到我去劝他?哥哥与我是同胞兄妹,自然比他不同;我若劝哥哥几句,哥哥定然知我意思;我若劝他几句,他又要恼,届时旁人也怪我多事,何苦去惹这不是?况我哥哥是有担当之男儿,他如何比得。”瑧玉道:“你这话是了。实与你说罢,那些书本子我却也懒待看;谁不爱看些闲书的?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如今好容易领了差使,总算能将那些书丢开,我心下正喜欢呢。”
黛玉听他这话,便笑道:“你这话若教宝玉听见,也要把你引为知己了。”瑧玉道:“我虽不爱读书,却晓得要读书;他是既不爱读,更不晓得要读。因此人皆觉得我是爱读书的,他是不爱读书的。”一行说着,自己掌不住笑道:“还要与你说一句实话;薛文起也是个不爱读书的。”黛玉闻言一怔,乃笑将起来,道:“此话若教天下读书人听了,可不愧死?现放着一个状元,一个探花,竟都是不爱读书的;若是被那些落第者听了,少不得道只有不爱读书者方能中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