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正称贾母心意,乃笑向邢夫人道:“你还是这们实诚人,同当日一丝没有变的。二太太原是他亲姑母,难道比你少疼他不成?若只顾客套起来,倒生分了。”王夫人见邢夫人如此说,却也推托不得,只得笑道:“大嫂子说那里话。咱们皆是一家人,有甚么过意不去的?”贾母笑道:“你二人这样极好。我每每觑着那些大家子的,多有妯娌间不和,致得丈夫也跟着合气;若都像你两个一般,这天下也太平了。”便将此事放下不表。如此邢夫人依旧回自己院中,不过偶在王夫人忙碌之事料理一回家下事务,倒比往日消闲许多;又密密嘱了贾琏些事体,且严加约束大房院中一干下人,暂且无话。
眼见年节渐近,王夫人却于日前着了些风寒,在床上躺了两日,自觉有些力不从心,那日便往贾母处禀道:“如今府中诸事繁杂,凤丫头又身上不爽,我又是个愚笨的,日日只丢下笆儿弄扫帚,只得厚着脸来和老太太讨两个人使;或接几个宗族的女孩子往这里来也使得。”贾母叹道:“可是呢,你大嫂子小家子出身,远不如你见识多些;偏你又生得多病多痛的,倒可怜见的。前日教太医看了不曾?可怎么说?”
王夫人陪笑道:“也不曾有甚么要紧,不过是旧疾又犯了,是以斗胆来请老太太示下,容我躲个懒才是。”贾母闻言,乃点头不语,半晌方道:“咱们家女孩子忒也少些。当日宝丫头他们姊妹往这边住着倒还热闹,如今家里兄长领了差使,一个个都往家去了;只丢了三丫头在这里。我看着不过,留云丫头下来同他作伴,总算有个姊妹说话儿;不如就教他同三丫头一处去的是。”
王夫人闻得贾母这话,心里突地一跳,未待说甚么,听得贾母又道:“你素日原疼他,况他自小无了父母,如今也大了,正是该学管家的时候;也不指望他做甚么,多少搭把手儿,替三丫头对对账单子,姊妹一处也好亲香。”一行说着,却又红了眼圈,道:“我前日听丫头们说,云丫头在家里教他婶子勒掯得了不得,竟是一点儿主都作不得的。家里或有针线活计,皆教云丫头动手;自己想做些个物事与人,教他婶子知道了,又抱怨个不住。”
王夫人闻言却也叹息,见贾母如此,忙再四地劝止住了,叹道:“幸得云丫头不是个小心思的,若是,只怕不知哭得甚么样儿,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教人听着也不觉的伤起心来。他既在咱们家住着,自然是客,那里有教他帮着的道理?况他在家原累,往这边来了,少不得教他自在顽去;这年节眼瞧也快了,届时他家里必是要来人接的,不若教他在咱们这里再消闲几日,横竖年节过了便可松快些。”
贾母闻言点头道:“你是有女儿的人,果然比我想得又周到些。怨不得云丫头每日只合我说,恨不得作你女儿去;你瞧这可不是孩子话么?”王夫人笑道:“他若不嫌我,就认了才好。”贾母笑道:“小孩子的话,当得甚么真?你为人原是极好,小辈们无有不合你好的,若一个个认将起来,可不把一城的女孩儿都认到咱们家来了。方才你说的接几个咱们同族的女孩子来,这却也使得,只是如今年节将近,蓦地寻了来,也不知品性如何;说不得只得你辛苦些,待过了年再慢慢寻来也使得。或再耐烦几日,待凤丫头生了,自然又出来料理的。”王夫人闻得贾母这话有理,便道:“老太太说得是,正是这样方好。”二人又说了几句,王夫人见贾母面有疲色,方告了一声回去。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回
【第一百一十七回 】经营难晓前途未卜·懵懂谁知姻缘早成
却说王夫人辞了贾母, 自回得自己房中将方才之事想了一回,乃暗忖道:“老太太今日这意思,分明是要教定下云丫头来;只是尚未说定, 想来还可回转。只是如何同他说才好?”一时颇有些无计可施,因又想道:“前些天闻得消息,道是过不多些日子,宫中各处主子又要晋位;如这一次不成, 想是不成的了。只是如今家中银钱原有些不凑手, 却为难办。”
如此王夫人自想了一回, 免不得又思念起元春来,是以心下烦乱,见房中无人,顾自落了两滴痛泪, 暗想道:“可怜我已是这们大年纪,两下里儿女却都不曾有个着落, 依旧要替他们操心;若珠儿尚在,还可替我分忧,偏又去得早,撇下孤儿寡妇。珠儿媳妇人虽老实, 却不甚中用;老爷如今的心也不甚在我这里, 偏赵姨娘那贱人命好, 也是我当日一时心慈手软, 更恐折了宝玉福气, 教他生得一儿一女;眼下环儿也跟着老爷读书, 老爷竟也略有个要看重他的光景,若教他娘儿得了势,这府里那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正在那里想时,却闻得外面丫鬟报说探春来了,忙拭了泪,教人唤他进来。
不多时,便见探春往房里来了,同王夫人行了礼。王夫人便拉探春在身畔坐下,闻他将近日所办之事皆一一回说了,却也桩桩分明,乃暗自点头,一行却又想起元春来,不免面上惨伤。探春见他母亲如此,忙道:“太太,可是有甚么不妥之处?”王夫人摇头叹道:“这却不是。不过我见了你,却又想起你大姐姐来,往日也曾在我身边这们说话儿的,只是如今要见一面也难了。”
探春闻言点头,叹道:“大姐姐如今在宫里,眼前也没个亲人,委实教人惦记。只是太太也顾着自己身子些儿,前些日子才道身上不快,如今正见好了些,若只顾如此,教大姐姐知道了,定然也是放心不下的。”王夫人听探春这话,倒更添了愁绪,良久方叹道:“你却是个懂事孩子。若你哥哥有你一半,我也不至如此了。”探春笑道:“太太这话若教二哥哥听了,也该哭了。我前日才闻他如今学业有了进益,老爷也时常夸他呢。”如此又解劝一回,方才告辞回去。
王夫人见探春回去,乃自往榻上躺下,却免不了又想起那许多不可同人说知的愁事来,少不得自行筹画一回;过了半晌,心下暗忖:“眼见今上也有了年纪,许是过不多久便将传位。新皇登基之时或要将宫人放出一批来的,不若赶在这之前,教陛下赐了进三皇子府中去,或还是一条出路。”如此愈想愈觉有理,暗道:“元丫头在宫中这些年,也并不曾入圣人眼中,纵这次蒙了恩典,得封位次,也眼见的熬不上去了;届时今上再行传位,可不是在宫中白白蹉跎了这许多年华?然三皇子如今正当壮年,元丫头若得入他府中,就凭他才华品格,难道没有出头之日的?”
却说王夫人一时想定,自为得计,方才稍稍宽心。却又想到宝玉,自忖道:“如今还是将宝玉之亲事压几年的是。横竖他如今也小,又正读书,不过说他命里不该早娶,更兼要得了功名方才议亲的就罢了。待他姐姐出了头,一道旨意下来,老太太却也说不得甚么;也免了我在老太太面前难做。”是以心下打定主意,要将这一宝押在这上头;眼见天色渐晚,乃打叠精神,命人整顿房舍不提。
及至晚间,贾政从外面回来,王夫人便同他说了此事,又流泪叹道:“元丫头为着咱们家的前程,年纪轻轻地就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有了这们个出头机会,说不得咱们俭省些,再将些银子与他去打点。”贾政想起女儿,却也叹息,道:“就依你说的做便是。”王夫人得了贾政这话,却也有了主意,自去筹措;贾政便往赵姨娘房里去了。暂且不表。
且说贾母自是最疼爱宝玉的;又是这许久未见,如今一朝回京,方得慰平日思念之情,自然比旧时疼他之心又甚。况眼下又将年节,是以只令他往自己这边住着,每日也不教他只顾往房中读书,不过同湘云一道在自己眼前说话儿顽笑。贾政又见母亲年迈,度其疼爱宝玉之心,并不肯十分拂他意思,况近日赋闲在家,许多旧日清客皆来拜望,每日倒也有事可做,是以只作个“顺水推舟”,便将宝玉之学业暂且搁置,只待年后再行理会。
那厢湘云见宝玉来了,不免欢喜无限。他本是天真烂漫之人,如今见了宝玉,自然去了平日许多愁绪,更兼贾母疼爱,在贾府住了这许多时日,倒也暂将家中不快一应丢开。因又想起那诗社之事来,恰那日往探春处去,便向他道:“三姐姐,如今二哥哥回来了,咱们可将诗社再起了罢。”探春却因素日事务繁杂,又恐王夫人知道不快,闻言只得笑道:“眼瞧这便是过年了,我同大嫂子这边皆不得空闲,宝姐姐合林姐姐家中自然也是忙的,也不往这边来。你要起,自己起去。若当真要起社,却也要过了元宵了。”湘云闻言免不了扫兴,却也无法,只得罢了。
却说那日薛姨妈听了薛蜨一番话,心下也有些计较,那日便向宝钗道:“你素日只在家里,也不出门的。这几天暖和,你同你林妹妹去看看二姑娘可好不好?”宝钗便知是要往迎春处去,想了一想,道:“妈倒是提醒我了。二姐姐前些日子道是大好了,却一直不曾去望他,如今正要去看看他才好。只是姨娘前几日方到家,料想二姐姐闻了信儿也是要往这边来的;到时老太太定要使人来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