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则颔首还了一礼,然后就听王夫人对着由仪笑道:“蓉哥儿愈发俊俏了。”
由仪随意笑着免了元春与迎春的礼,对这话不过笑笑。
却听一旁的邢夫人道:“可不是这话吗?蓉哥儿分明小了蔷哥儿一岁,可兄弟两个站在一起却也看不出大小来,可见侄儿媳妇养的用心。”
这话说得诛心。
由仪冷了面色,抬头往里看去,对着王夫人问道:“老太太在里头吗?只怕侄儿媳妇来得晚了。”
“不晚,不晚。”王夫人知道邢夫人说差了话,便也不再提孩子们的茬儿,只是笑道:“在里头和几位老诰命说话呢,侄儿媳妇进去看看?”
又唤了一旁站着的两个女孩儿,道:“元春,迎春,你们带着嫂子和侄儿们进去吧,这儿风口上,你们小,受了凉就不好。”
元春应了一声,道:“是,女儿知道。”
随即转身对着由仪稍稍欠身,礼仪姿态半点不差:“珍大嫂子,请。”
身后的迎春有样学样地行了一礼,只是年纪小,小娃娃白白胖胖的,衣裳颜色虽不鲜艳却也极讨人喜欢,让人看着只觉得有趣,而没有元春亭亭玉立的样子和礼仪周全的风范。
由仪笑了笑,临走前对着王夫人随口称赞道:“元儿的规矩学得不错。”
这话王夫人爱听,却还得笑吟吟地道:“小孩子家家,哪里值得这样的夸奖,只是本分罢了。”
荣庆堂里正热闹着,由仪带着两个孩子进去给贾母行了礼,说了两句贺寿的话,便有丫头奉贾母的意思过来引着两个孩子去了孩子们的地方。
她自己落了座,兀自坐那儿喝茶,或偶有诰命来搭话,便笑着回应两句。
“我好找了你一圈儿,你却在这儿坐着讨清闲。”开口的是宣威侯夫人徐聘柔,一袭紫衣,面容端庄却也不乏飒爽。
虽是如此的容色,她却是正正经经文官家的女儿出身,父亲当年是教导当今学业的,如今管拜一品太傅兼领国子监,实职虽然不高,却是满朝文臣都要敬上三分的。
而她自幼由出身宣威公府的祖母教养,琴棋书画精通自然不说,也练得些弓马拳脚,为人性子极洒脱,在京城贵妇中也算是极独特的了。
她及笄之后婚配也是许了她祖母娘家的当家人宣威侯,虽然如今只是侯爵,但侯爷手中有军权,便是贾母一辈的老人也要让她三分。
按理说,她这样的性子是看不上“尤氏”这样出身的侯府“夫人”的,偏生当年庙中进香遇上些匪徒意欲帮她,不敌之际是由仪出手相救。
于是折服于由仪的飒爽英姿,处理了家中那些乱事之后便时常上门,打着的就是报恩的借口,虽然殷切,却也进退有度。由仪也算喜欢她的性子,便交下了这世界中的第一个朋友。
听她如此说,由仪稍稍笑了笑,道:“宣威侯夫人忙,妾身哪敢打扰?”
口中是如此说的,面上笑意可不作假。
徐聘柔推了她一下,嗔道:“偏你嘴上不饶人。”
她在由仪下首的位置坐落,两张年轻面孔在周围一干中年妇人中显得格格不入,但二人也都习惯了,均是淡定自若的样子。
“你同宗家二房的女儿那规矩学的可真不错,便是宗室的郡主们只怕也有不及的,晋阳公主如她这个年纪也不比她好。”徐聘柔这话说得半点不心虚,她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当年同与皇后承欢于徐家老太太膝下,情感与旁的兄弟姊妹自然不同。并且皇后大出许多,读书识字都是皇后亲自教授,待她也算是与自己的女儿差不多了。
直到皇后出嫁为三王妃,她也常去王府里走动,如今更是皇宫中的常客,碰了当今也能大大方方地叫一声“姐夫”,半点不虚。
且她嫁的宣威侯,当今还是皇子的时候便是他的伴读,后来一路辅佐当今,如今领着京畿大营,在京中男人堆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她又身系承恩公与宣威侯两家,京中寻常诰命对她都得礼让三分。
而若说京中贵妇聚会提到的“好命人”中定然有她徐聘柔一个——皇后幺妹,自幼千娇万宠养大的,虽说性子在贵女们眼中不合拍,却极得长辈们的喜欢,惹足了人的红眼。
当年婚配时猪油蒙了心死活要嫁给一个打她近十岁的男人,京中不知有多少贵女躲着暗笑,但婚后宣威侯待她也是如珍如宝,房中没有其他姬妾不说,更是早早请封她诞下的长子为世子,实在是让当年嘲笑过她的人扼腕。
这些事情由仪自然也听过,却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
三世情缘,身具深厚功德。
想不到以宝黛作为主角的《红楼》中也有这样的人。
由仪当时也不过略想了想,然后轻笑一声抛之于脑后。
活了这么久,若是事事都要探寻究竟一番,那她可能早就累死了。
此时由仪听了这话,不过轻笑一声,然后风轻云淡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水,一面慢慢撇着茶水上的沫子,一面随口道:“你这夸奖让她们听到了可得好生惶恐一番。”
徐聘柔借着喝茶的袖子的遮挡翻了个白眼儿,嗤笑道:“我随口一说,她们随意听听就罢了,何况这话她们也不会知道。”
又道:“只是可怜我那个小外甥,小小年纪就被人惦记上了。”
由仪扫了她一眼,轻笑道:“惦记你外甥的人是不少,但这一家可未必。”
“你得意思是?”徐聘柔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道:“这做父女都足够了吧?”
由仪道:“你看那宫中如今还有和你年龄相仿的太嫔呢。”
徐聘柔叹了口气,摇着头道:“这些人都是疯了不成。”
“罢了,不说这些丧气的事儿了。”徐聘柔又笑了笑,说起了旁的事情来:“我在京郊有个院子,里头种满了个红梅花儿,冬日里落了雪最好看了。本来年前就打算请你过去赏花游玩了,偏生我家燕儿又病了,拖拖拉拉的一直没约成。如今年也过了,趁着花儿还开着,咱们去玩玩如何?”
“都请了谁?”由仪仍旧垂头慢慢撇着茶水上的一层浮沫,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徐聘柔却知道她是动了心。
当下笑了笑,道:“知道你的性子,还能请谁?就咱们俩。”说着又补了一句:“况且我和她们也合不来,一个两个看我的眼神想要吃了我似的。”
她轻轻吐槽了一句,透出些小女儿的娇态来。
由仪歪头看着她,唇角勾了抹笑意出来,也不开口。
直到快把徐聘柔看得恼羞成怒了,方才点了点头,应道:“既然如此,约个日子吧。”
徐聘柔这才喜笑颜开,道:“等我家燕姐儿和玉姐儿到了进学的日子,择个晴好的天儿,咱们就去。”
又道:“你在家也是闲着,出来走走对身子也有好处,到时候咱们再去逛街,你可不准拒绝。”
“都应你。”由仪随手顺了顺蔚蓝褂子袖口上一圈雪白的风毛,道:“不过我也是闹不明白你是怎么有那一家家店逛过去的耐心,直接让人送上门不就好了?”
“哎呀,这怎么能一样呢?送到府上的都是中规中矩,稳妥为先,说精致也精致,但却不是最好的,最好的都在店里呢,得亲自过去,亮出身份才能见到。”
说到首饰,徐聘柔眼睛都亮了,一点一点说得头头是道。
由仪无奈,只得应声道:“听你的,都听你的。”
“这才对嘛。”徐聘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看你日日在家里闲的发慌,还是要出去多逛逛的。”
那头邢、王二位夫人过来说前头宴席齐备了,贾母与几位老太妃、国公夫人纷纷起身,徐聘柔这才停下喋喋不休的念叨,慢慢起身。
荣府的宴席备的十分隆重,桌上鲍参翅肚全拣最好的用上,台上唱戏的戏子也是京中最有名气的戏班子的台柱子,便是一方名角儿,此时也只能在台上小心谨慎地唱着,然后恭恭敬敬地谢过贾母的恩赏。
荣府之富贵,可见一斑。
第9章 尤夫人 尤夫人第九。
小小的包厢收拾的整洁典雅,角落中一炉百合香静静地燃着。粉衣婢女捧了茶水来,对着罗汉床上坐着的二人一欠身,道:“二位夫人请喝茶。”
“有劳。”由仪随意端了一只白瓷盖碗在手上慢慢吹着热热的茶水,一面问身旁的徐聘柔道:“你今儿怎么这么悠闲了?”
徐聘柔也端着茶水随意抿了一口,随口夸了一句:“茶水不错。”
然后才对着由仪笑吟吟道:“这不天儿要暖和了,来选一选春天的首饰。等再过一阵儿,各种赏花宴呀,游园小聚呀,就是免不了的,若是届时再来挑选首饰,便与旁人撞了。”
又道:“这美人阁的首饰啊,是先看先得的。若是特殊款式的,一口买断下来,日后就不会有同款了。”
她轻轻顿了顿,轻笑着摇头感叹道:“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倒是好用,也不需如从前一样与人通气儿了。”
“不过这买断的价格实在高昂,与我相熟的人家里就有好几位夫人为了买断这首饰连嫁妆钱都动用了。”徐聘柔慢慢撇着茶水上的浮沫,唇角笑意中含着一种“不是我说,她们都是穷货”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