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坦率得令人无法招架。
“或许，我只是说或许，你可能真的冲动、任性、莽撞轻率、毛毛躁躁、行动不经思考，但这都不是我在意的，我也不认为这些是多么严重的缺点，冲动换个词就是坦诚，任性换个词就是直率，莽撞轻率也可能变成单纯热情......”
史蒂夫·罗杰斯慢慢说。
“在我看来，这些特质其实都很珍贵。因为没有保护伞的人是绝对不敢任性冲动的。只有真实的爱，小心的保护，才能温养出这些小小的毛病，才能浇灌出炙热的生机。”
她甚至都学不会说谎——这一定是因为，她从来都不需要掩饰自己。
他透过海德拉那可怕无光、但干净清澈的眼睛，看到了抚养她的监护人那充沛细腻的爱。
他爱着这样毫无保留但温柔克制的爱意，因为这让他相信这世界美好光明永远值得他为之奋斗。
“既然你不讨厌——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生气？”
史蒂夫·罗杰斯看着露出费解表情的海德拉，金发姑娘仍然不是很明白的模样令他叹了口气。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金发士兵最后坦诚地说：“我有手，我有脚，我有健康的体魄，我也有盾，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挡在我前面而受伤。”
“但那不是枪炮也不是刀锋，而是魔法。”海德拉反驳：“魔法不可能被盾牌挡住，谁都不敢保证那道魔法击中你后会发生什么。是，就目前而看似乎没有危险，但我们都知道那道带着恶意的魔法绝不仅仅是让你睡一天那么简单。”
金发姑娘越说越激动，后面语速快得像柄突突突的机关.枪。
“我比你更强，我能承受大部分攻击魔法——那凭什么我不能保护你？”
她打断想要说话的金发士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不要和我说危险、身份、你会自责或者其他的什么，这一切在你的安全面前，对我来说都不值一提。凭什么你就可以不顾一切保护其他人，敢用身体盖住炸.弹，我就不可以不顾一切保护你？”
阳台陷入一片寂静。
史蒂夫·罗杰斯惊愕地看进金发姑娘的眼中。
——她是认真的。
这一认知裹挟着她的眼神、她的话语、她抿起的唇角和她倔强的皱眉汇聚起来重重冲进他的身体，化作雷电直击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噼里啪啦电得他头皮发麻，胸口发胀，手脚发抖，无法呼吸。
他的视野因为近乎疼痛的麻痹而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听觉只能听到身体里翻江倒海的轰隆隆一片，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烫伤了他的喉咙，尔后呼出的气流又再一次刺激肿胀的喉咙令他无法忍受。
他被胸膛中突然激烈燃烧的血液烫得战栗起来，整颗脑袋都天翻地覆搅成了一团无法思考的浆糊。
“......别说了。”
史蒂夫·罗杰斯声音嘶哑。
“永远，永远，别这么说。”
他完全失态地将脸深深埋入掌心，阳台只剩金发士兵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
“......你知道吗。”
声音从指缝挤出。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和我说过。”
海德拉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己并不是第一个这件事上，也不在金发士兵提到的人上。事实上她只抓住了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
“只有一个吗？”
她的心脏慢慢缩起，缩到有点酸胀发疼。
“......为什么只有一个？”
——太少了。
“这是重点吗......”
手掌里传出哭笑不得的闷笑，史蒂夫·罗杰斯放下手，侧头看着海德拉。
“不过是的，你是第二个。”
他天蓝色的眼睛里有银河涌动。
“我的朋友，我的手足......巴基，他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但当时史蒂夫·罗杰斯还年轻，他太惊愕了，惊愕地发现竟然有人站在史蒂夫·罗杰斯而不是美国队长身边。他沉浸在被保护的感动中，并不明白面前那个还很年轻的少年是带着怎样的决心说出那句话的。
“等到我发现，他站在我背后，为我背起了一切肮脏......”
军队将詹姆斯·巴恩斯打磨成了暗处的杀手，可以去做“光明”的美国队长不可以做的事情，刺杀、投毒、离间，秘密潜入......
等他发觉，背后这个男孩为了保护他沾染了一身血腥的时候。
“我很难受。”
史蒂夫·罗杰斯说。
“那些黑暗，那些鲜血......此刻你身上的伤口，你因为我而面对的风险。
“这些东西打不垮你们，但是能刺穿我......狠狠地。”
这下沉默的人轮到海德拉了。
金发士兵坐直身体，立刻比海德拉高出了一大截。他垂头看着低头弯背显得分外纤细的金发姑娘，看着这一小团年轻的火焰。
“——其实我不会做饭。”
史蒂夫·罗杰斯突然话题一转。
“......啊？”
海德拉怎么也想不到金发士兵的下一句话是这个，表情一片空白。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所有人都以为我很擅长家务，其实不是。”
金发士兵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我完全不会做饭，也不会做家务。醒来之后，神盾局为我准备了一套公寓。公寓里有个电磁炉，我把铁盘子放进去了。”
海德拉：“？”
“我也不知道做饭要开油烟机，一边咳嗽一边做饭，满屋油烟味溢出走廊，那段时间整层楼都能闻到油烟味，直到隔壁的女士问我是不是没开油烟机。”
海德拉：“？？？”
“啊，我还完全不会用洗衣机。设置水位、设置时间，设置类型，这太复杂了，之前我洗纯棉衣服时设置了最长时间最大功率，拿出来的时候完全成了一片破布......为什么洗衣机要搞那么多按钮，就不能一键洗衣服吗？”
史蒂夫·罗杰斯努力回忆苏醒后遭遇的一件件尴尬事情。
“还有电视——说起来电视、Cable、卫星电视、电视天线、网络机顶盒......为什么我看个电视要用那么多遥控器——上帝啊，看懂那几张说明书比写军事报告难的难的多......而且为什么不同的频道在不同的运营商下，不能一起看？还有这个运营商要交一百刀，那个运营商要交一百刀，可明明我只是分别想看其中某个台的一个节目而已？”
海德拉：“......”
她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接着就刹不住车了，越笑越大声。
“不是......你为什么......”
海德拉第一次意识到旁边这个美国大兵有这么生活化的一面，甚至像个笨手笨脚的人类男性一样在生活上过得一团糟。这些极具生活气息的无奈过于鲜活富有感染力，使她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情绪，坐在栏杆上笑得前仰后合，看得旁边的金发士兵心惊胆战，伸手护住笑得几乎要掉下去的姑娘。
“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帮忙啊......”
“我不知道……”
史蒂夫·罗杰斯有些窘迫，不自在地说。
“现在想想，可能我还是不太习惯露出弱势的一面，或者寻求别人的帮助。那叫什么？我最近学了个新词——偶像包袱？”
这下海德拉几乎要笑厥过去。
“我的天哪！偶像包袱！”她放声大笑，“我们的英雄美国队长竟然有偶像包袱？！”
“......小声点！”
史蒂夫·罗杰斯抹了把脸，摆出管用的严肃表情警告金发姑娘。海德拉死死捂住嘴，拼命克制笑声，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替我保密。”金发士兵说着说着，自己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直到现在，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海德拉：“偶像包袱？”
史蒂夫·罗杰斯：“闭嘴，别说出来。”
海德拉又开始大笑。
金发士兵满脸无可奈何，等着海德拉笑到肚子疼，慢慢止住笑声平静下来，才收回护在她身边的手，撑着栏杆跃回阳台里侧。
“不论如何，谢谢你。”
史蒂夫·罗杰斯真诚地说，“谢谢你做的一切。”
“不，挡在你前面这件事就不要了。”
海德拉也跃回阳台，站在金发男人面前，小声说。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该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保护你......你是在为这一点而生气。”
在金发士兵慢慢讲述他的痛苦时，海德拉突然想起来，在为史蒂夫·罗杰斯因为保护她而受伤时，她其实也感受到了同样掀翻她吞没她的愤怒和自责。
“我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后请尽量不要这么做了。”
史蒂夫·罗杰斯温和地说。他顿了顿，仿佛需要勇气一般深深吸气。
“但是我希望你知道......”
极少向别人吐露心思的金发士兵努力抛却强大、抛却力量、抛却成熟抛却冷静，抛却那些让他成为战士成为美国队长成为人人敬仰的领袖的克制隐忍，诚实地袒露了很久没有接触过空气雨露的柔软的心脏。
“当你站在我身前的那一刻，当你告诉我你想要保护我的那一刻，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我作为史蒂夫·罗杰斯，真诚地感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