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示意史蒂夫·罗杰斯去看她手中金色的罗盘。
“忏悔罗盘原本是用于给濒死的时间领主直面心魔、从容安息的……不过在一些事之后我发现了它的妙用。它就成了海德拉最害怕的禁闭室。”
时间领主笑了笑，笑容既有疼爱，也有怜惜。
“忏悔罗盘里面的时间是独立运行的。在有生命进入、激活它之后，罗盘就会运转，里面的程序会解读你，找到你最害怕的事，将其具现出来，逼迫你告解。在这里面，不说出罗盘想要的答案是不可能出来的，而哪怕罗盘里过去一亿年，十亿年，几千亿年，外面都只不过是一秒……只是生命进入又出来的那一秒。”
“我活了一百年……”史蒂夫·罗杰斯绷紧下颌，“你就在里面，面对着自己最害怕的事，待了整整一百年……？”
“别这么看我。一百年对于时间领主来说，只不过是弹指一瞬。”
博士用那只没有被抓住的手安慰地抚过金发士兵的脸颊。
“不要担心我。闭上眼睛，孩子，等你睁开的下一秒我就会带着海德拉出来了。”
可是……
史蒂夫·罗杰斯抿紧唇。
这不一样。
海德拉活了一百四十九亿年啊。
即使是时间领主，也不可能有如此长的寿命。
他问：“必须要有一个人和海德拉一起进去吗？”
“必须。因为海德拉的拟态外壳已经碎掉了，她没办法思考，也没办法忏悔，罗盘识别不了她，也就无法运转。必须有一个人和她一起进去，激活罗盘……
“更重要的是，忏悔罗盘里有通往我的家乡Gallifrey的唯一传送点。海德拉受的伤太重了，忏悔罗盘只能修复她的时间，没办法治好她，即使是我也做不到。但我的同胞可以。
“相信我，他们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很久了。”
曾经被第一只海德拉拯救过的所有时间领主们……自第一只海德拉以一场创造万物的盛大自杀死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一直研究如何发现、聆听、容纳、治愈这一种族，从宇宙诞生起，到偶然探测到第二只海德拉的呼吸，然后终于到了现在。
感谢第一只海德拉，他在创造了宇宙之后留下了生命的火种，让一百四十九亿年后的时间领主们终于有机会赎罪。
“感谢时间领主。”
史蒂夫·罗杰斯呼出一口气，对面前的黑影说。
“如果就因为时间这种东西让我永久失去和她见面的机会，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感谢时间领主，能让我跨越人类脆弱的躯体，跨越我的无能为力，跨越一百四十九亿年的天垒，这样的好机会我怎么会让给别人？”
他看起来很平静。
比刚碰到azbantium，拿回所有记忆后几近崩溃的他，现在的史蒂夫·罗杰斯十分平静。
哪怕被迫面对他最恐惧的东西：无能为力和死亡……他也没有恐惧，没有退缩。
“虽然强硬地恳求了博士送我进来，但我也是人……骨头和肉做成的脆弱的人，我也会恐惧，我也会脆弱。”金发士兵费力地笑着，“所以以防我一时逃避说出忏悔、导致前功尽弃，我特地托付博士干涉了罗盘，让你逼迫我回答那个问题。”
……经历了这一切后，你还爱她吗？
“我知道，只要我说一句不行了，我累了，没办法坚持下去了，我就可以离开罗盘......”
但这还用问吗？
“我永远不会说出你想要的回答的，关于这一点绝不会有忏悔！相反……我会为这个问题做到最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靠在永恒之墙上，稍稍侧过身，用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鼓起勇气再一次击打墙壁。
“我要从这里带她出去……呃……！”
他痛地不停吸气。
“好吧……这也许会花上一点时间……所以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海德拉最喜欢的那个故事。”
他又打出一拳。
“曾经有一位皇帝……他问一位牧童‘永恒一共有多少……’”
而黑影终于追上了他，用镰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在痛苦的悲鸣中，斩断生命的镰刀离开那具时日无多的躯壳，黑影化为光影消失在空气里。
再没任何支撑的士兵摔落在地。
……
世界上只有一个超级士兵。
只有史蒂夫·罗杰斯坚持着完成了所有的改造，并完全适应了最初的那只改造血清。
所以即使是改造了他的科学家们也不知道，属于超级士兵的细胞……到底有多渴望活着。
一只手慢慢伸了出去，按住冰凉的走廊。
另一只手颤抖着向前挣扎。
爬行。
史蒂夫·罗杰斯的胸腔被完全刺穿。那把镰刀像是真正死神的收割武器，刺下的伤口完全无法愈合，血液和热量争先恐后向外奔逃溃散，冰凉的空气蔓延进打开的胸腔，包围了五脏六腑，渐渐拧紧，冰得人无法动弹，紧得人无法呼吸。
但他的身体，超级士兵的那部分还不甘死亡，细胞飞快地分裂，器官飞快地造血，大脑飞快地号令，逼着他存活，逼着他清醒。
——他的身体里，正在爆发一场最惨烈的与死亡之间的角逐。
以他现在的情况，大概要花上一天半才能到达塔顶，如果幸运的话，再用一天的时间下到最初的房间。
金发士兵慢慢攀爬，就像他回到了瘦弱无力的时光，带着一身疾病，去钻一段最漫长，倒刺最锋利的栅栏铁丝网。
但他必须这样做。
他爬过走廊，爬上台阶，在无知无觉的海德拉的注视下，爬进下行的台阶。
他爬过的地方，都是干涸的血迹。
他从一开始就发觉了：他排斥的诊所，海德拉的肖像画，他噩梦中的生物……这里是独属于他的酷刑室，专门为他准备的。而水中的那些骷髅……
在他的地狱中，怎么会有其他的囚徒？
答案很明显，就是从来都没有其他任何囚徒。
从头到尾，都只有他。
他爬到下行的台阶尽头，努力撑起身子，打开封闭的石门。
他只是在这里……待了很久。
很久。
他靠着墙壁来到那块黑板前，因为城堡的重置那上面已经没有字了。于是他拿起粉笔，扑在黑板上，颤抖着写下断断续续的：
“密封罐里的盒子，带上耳机，找”……
后面的单词再没能写下去。
粉笔摔碎成几节。
他倒在了地上。
博士说忏悔罗盘会重置，每个房间都会在一定时间内复原到初始状态。那么，诊所里的光波传送机也会重置。
他曾经从海德拉那里得知，光波传送机可以获取并记录生物的信息，将生物分解为方便传输的原子，到达目的地后根据之前记录的光波数据重新聚合。
这个传送机，只有博士带他从罗盘出去时他一个人用过。
史蒂夫·罗杰斯撑起最后一口气，爬向传送机操作台。
房间已经重置过，复原到他到达这里前的状态，这意味着最初使用传送机时的他的副本，仍然保存在硬盘中。
……他。
完完全全的他，以最初到达这里的样子。
九千年前的他。
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些能量……
他颤抖的手指捡起两枚电极片，慢慢贴在额头两侧。
而要得到能量，只需要一点燃料。
“……感谢博士，给我做了一个小装置，让我能够一直听到你。”
史蒂夫·罗杰斯近乎贪婪地听着耳机里不急不缓的呼吸声，对着他仍然无知无觉的爱人微笑。
“但是好遗憾啊……最初的我是昏迷着从罗盘出去的我……没有后面的记忆，我还要花好长时间才能重新找到你。幸好博士找到方法，把我的记忆备份到了罗盘最坚硬也是薄弱的地方。”
只要他碰到永恒之墙，因为重置而消失的记忆就会传输回他的大脑。
他也就能立刻明白，他需要做什么。
史蒂夫·罗杰斯慢慢拉下手柄。
——电流一瞬间点燃了他。
在痛苦的燃烧中他摔倒在地，听着传送机被激活的引擎运转声，像是手扯的机器风扇发出拉扯风箱、转动齿轮的有规律的沙沙声。
“燃烧旧的我……重塑新的我……”
以反反复复消耗自己的方式，来度过这一百四十九亿年。
幸好他察觉到了博士的异样，幸好他强硬地选择了代替博士。
濒死的金发士兵模模糊糊想。
能这么忌讳进入罗盘，努力向他隐瞒代价，计算到了罗盘里的每一步……那位睿智的，苍老的，脆弱也坚强的时间领主……恐怕也曾为了某个人这么做过。
他怎么会让她再经历一次？
而且，他和海德拉早就约定好了。
“And I promise you wil my soul， I will always by your side……”
——我用我的灵魂起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颤抖的手指抬起来，一点一点，在沙土中写下了一个单词。
金发士兵彻底消失，化为地上厚厚沙土中的一捧。
几次引擎运转声后，金色的光芒逐渐亮起又消散，史蒂夫·罗杰斯在透明装置中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