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明日你只管同你那外祖母说话,在她床前伺候半日,我在前厅同你两位舅母和嫂嫂打打交道,也好打听一下,这嫁女儿的经验。”
闻言黛玉失笑,觉得林文晋这样看着稳重又自持的人竟然也有这一面,看来真是让贾府给气着了。
看上去比她还要生气。
“那早上我和婶婶说一声,晚饭怕是也得在那边用了。”
去了,可不是想回来就回来了,何况,从前的旧事一直藏着掖着不解决,那边心里不自在,她心里也有不甘和苦楚。
能在成亲前把这些烂篓子的事解决了才是正经。
兄妹俩并排坐在树下,一边说着话一边喝茶,若不是听见了两人话的内容,倒真以为是在赏月吟诗。
翌日黛玉在饭桌上同刘氏提了下午和林文晋一块去贾府的事情,刘氏怔住,皱着眉放下碗筷。
“怎么又让你过去?老太太病了?”
“昨儿来的,说是身子不大爽利,已经卧床静养,老太太念叨着我,便让我有空回去一趟,既是外祖母,又差人来了,三哥哥也说,该回去一趟。”黛玉也跟着放下碗筷,见刘氏眼里担心,宽慰道:“婶婶莫要担心,去一趟用过晚饭便回来了。”
“有你哥哥陪着去,我自是放心的,但……你心肠软,怕是去了又招惹了眼泪,哭坏了身子。”刘氏叹了一声,“你这孩子,让我如何放得了心。”
鼻尖一酸,黛玉忙眨了眨眼起身走到刘氏身边蹲下,拉着刘氏手腕笑道:“婶婶也说了有哥哥在,还能哭坏了去吗?”
“你们兄妹真是一个性子,罢了罢了,记得让紫鹃那丫头给你备一件披风放轿子里,夜里风大,回来路上别受了寒,你这身子刚调理回来,要是受寒,怕又得养好一阵,都是有了婚约的人,可不能大意。”
“恩!”
陪着刘氏回了房里休息,黛玉回湘水园路上,见紫鹃盯着自己,不由得皱了皱鼻子,“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夫人待姑娘真好。”
“……你又招我眼泪。”
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意,这会儿又冒上来,黛玉只好眨眼,微微张了张嘴不让眼泪掉下来。
紫鹃见状也不再说话,只是笑着陪黛玉回房换了衣裳,又检查了要带去贾府的补品。
“姑娘怎么还在这儿?晋哥儿可是回来了。”
“回来了?”
“恩。”
雪雁闻言忙把东西拎着,看向紫鹃,“这回我可得和你一块去,严嬷嬷,院子里的事可要麻烦你了。”
边上黛玉忍不住笑,和严嬷嬷对视一眼道:“雪雁和紫鹃我带着过去,这里的事严嬷嬷要多操心了。”
“姑娘客气,这是我的本分。”
等到了府门口时,林文晋果真是刚把官服换下,旁边常顺拿了不少东西,瞧着是提前准备的,黛玉看向林文晋时,林文晋只点了一下头。
钻进轿子里,黛玉想着一会儿要面对的事不由得心烦。
还以为离开贾府能断了往来,谁知道,谈婚论嫁的对象在京中太过有名,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得贾府那边有反应。
可即便贾老夫人是她外祖母,那这桩婚事同贾府也并无多大干系,京中谁人不知纪远澜和林文晋走得近,也晓得纪远澜常常往林府跑,怎么瞧都和贾府沾不上关系,怎么就硬生生的要搅和成一锅粥。
落轿时黛玉还未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等紫鹃掀了轿帘才回过神出了轿子。
“哎哟!林姑娘回来了,这可赶紧的去通知老太太和太太,说是林姑娘回来了!”门口的丫鬟见着黛玉走来,一嗓子喊出来,周遭的丫鬟和小厮纷纷看过来。
林文晋示意常顺和紫鹃、雪雁跟上,一手虚搂着黛玉走过门洞,“认得你家姑娘不认得你家姑娘的哥哥,好歹也该称我一句大人吧。”
“林、林大人!”
原本有些无奈的黛玉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只觉林文晋此刻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样子。
“外祖母可是在房里休息?这时辰醒了吗?”
“老太太这两日身子不舒服,一直在房里待着,连吃食也都是送到床边的,表姑娘既是来了,先过去瞧瞧?”
“自是该先去拜见外祖母。”
“你替我问候老夫人,我身为外男便不去了,只往前厅去等你罢了。”林文晋看向眼前的丫鬟,“还请前面带路。”
“不、不敢,请大人跟我来。”
黛玉见素日里嚣张的丫鬟让刚才的林文晋吓得不敢抬头,同紫鹃对视一眼,示意她和雪雁跟上。
尽管从前住在这里,也算是半个主子,但如今回了林家,再去上房也得让小丫鬟在前面带路。
只不过有些奇怪,怎么今日这么安静。
再碰着眼前的鸳鸯,黛玉点了一下头,“鸳鸯姐姐,外祖母可醒着?要是睡了我去前厅等等再过来。”
鸳鸯见着黛玉,指使小丫鬟去端茶,“林姑娘来了,老太太这一直念叨,倒是真把林姑娘给盼来了,这两日老太太身子不好,夜里也难睡着,这会子醒着呢!我带姑娘进去!”
紫鹃和雪雁见鸳鸯要往里走,便走上前来,“这些东西是从家里带过来的,虽然知道老太太不缺,但是姑娘心意,还请姐姐指个路,也好把东西卸了去。”
“几月不见,你这丫头倒是更会寻人开心了,东西放哪你还能不知道?从小跟着老太太的,还在我跟前闹呢。”
“许久不来,怕记错了。”
“去去去,我可要带姑娘进去见老太太,你问问别人去。”鸳鸯说罢就往屋里走,黛玉跟在后面,临进门时看了眼紫鹃,见紫鹃点头心安了不少。
距离上回见着已经有些时日,其实春日宴上本也有机会见着,谁知道惜春相亲的事闹了一会儿,她也忘了这事。
倒是托了纪韵安的福,若不是纪韵安一直都和她在一起,便是她不去,贾府的人也该请她去。
“老太太,林姑娘来了,眼圈红红的,怕是刚哭过一回。”
“林丫头来了!”
贾老夫人忽地坐起来,鸳鸯连忙上前替她理好被子,扶着靠在床头,“老太太别急,姑娘说是晚饭也在这儿用,不着急着走。”
黛玉怔怔站在窗前看着瘦了不少的贾老夫人,心里涌上来的不知是酸涩还是无奈,撑着贾府走了几十年的人眼下看着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寻常老人,连眼睛都凹进去不少。
见贾老夫人朝自己伸了手,黛玉轻叹一声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道:“身子要紧,我不着急着走。”
“林丫头,你……是不是在怨我?”
边上鸳鸯一听,眼神微震,立即往外边去,顺道把其余的丫鬟也都支走了——这话可不能传出去。
听到关门的动静,黛玉不知该怎么回答这话。
怨?如何怨?恨?怎么恨?她如今不怨不恨,只盼着能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再无什么波折。
“不怨。”
“不,你怨我,怨我不能替你主持公道,怨我将宝钗许给了宝玉,成了金玉良缘,忘了从前是我把你养在身边,让你日日都和宝玉在一起,才——”
黛玉闻言没有微蹙,第一回打断了贾老夫人的话,“如今我已有了良人,我同他两情相悦,已经定了亲事,外祖母不该提这些。”
不该提,也不必再提。
从那日她在雪地里听到贾府上下瞒着潇湘馆准备贾宝玉和宝钗成亲的消息后,一切都不重要了。
贾宝玉和她的事,也不重要,既然不重要,那就不该再提起。
贾老夫人看着黛玉,一时错愕竟是忘了要说什么,眼泪还挂在脸上。换作以往的话,黛玉定是忍不住掉眼泪,可这个时候怎么瞧着,心里竟是被无奈占据。
她的眼泪早就在潇湘馆里流干了,终于明白了,眼泪这东西根本不值得。
“外祖母身上不适,应该静心休养,府上的事情有三位嫂嫂帮衬,还有舅母在,多半不会有问题,外祖母可别再操心。”
“你一点儿也不像你母亲,你母亲自来听我的话,所以我最是喜欢她,你两个舅舅还抱怨过我,太过于宠溺你母亲。”
母亲?黛玉印象里的母亲少有提起从前在贾府中的事情,偶有几句提起,现在想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抽出被贾老夫人握着的手,“我在这里陪着外祖母,外祖母若是困了可以先休息,不着急着说话。”
这话说出口,已经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贾老夫人盯着黛玉看了看,依言躺回被子里,“让鸳鸯给你拿一个软凳来,坐着舒服些。”
“恩。”
黛玉点点头,见贾老夫人闭上眼,便起身往外走,抬手掀起帷幔时心思不由得飘到了外面——也不知道林文晋在前厅如何。
在厅上坐了有一会儿,林文晋也不觉得不自在,喝完了一盏茶,见了好几个在外面晃悠的丫鬟,依旧是气定神闲的坐着,连叹气都没有。
“让晋哥儿久等了!府上事情多,一下忙不过来,正巧大嫂子又病了,只有我和宝丫头忙活,这才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