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昨晚没有睡好,有点头晕,没关系的。”花野弥生解释到。
中原中也松了口气,转而神色微敛,看向低头坐在椅子上的太宰治,蓬松柔软的黑发在脸颊处投下一层阴影。
“我需要和你谈谈。”他低声说。
好一会,太宰治才有所反应,双手抄在口袋里,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迎着少女的目光朝别墅外走去,却没有回以一个注视,就像没有这个人存在般。
花野弥生看着离开别墅的两人,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担忧。
“他们两个关系很不错,没什么好担心的。”
库洛洛在少女的注视下,拿着她原本放在桌上的水杯,轻抿了一口,转而起身朝她走来。
花野弥生见他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对面,欲言又止,像是忍不住想说什么,都又怕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而迟迟不敢出声。
“好啦,”知道她在想什么,库洛洛无奈地叹了口气,“答应你,下次不会了。”
花野弥生忍了忍,没忍住,“这话我听过很多次了。”
所谓“下次不会”的真正意思是“下次不会让你发现”,这招他们用过很多次了——蜘蛛以及揍敌客。
库洛洛倾身将杯子放在茶杯上,弯眼一笑,“也是,毕竟是个百分之八十,真要出什么事你也舍不得。”
……这种以退为进的招数她也很熟悉。
花野弥生下意识靠进沙发里,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防备,库洛洛沉吟了两秒,“那这样吧,把那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再对他出手。”
在看到少女怀疑的目光,库洛洛懒懒地往后一靠,“不管你是否相信,这个机会只有一次。”
将他们的对话全程听完的爆豪胜己简直想冷笑。
——这家伙真的敢冒着被扯断线,彻底隔离与两个世界的风险去杀一个高数值的人吗?
片刻之后,花野弥生微微颔首。
蜘蛛微微一笑。
不能杀,那就将利益最大化。
以前既然出现过漏洞,总要想办法知道原因和正确的应对方法,下一次才不会那么猝不及防。
……
中原中也跟在黑手党首领身后,往白发男人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像是偶然相遇又正巧同行的两个陌路人,又像是气氛紧绷成弦的宿敌。
两人来到树林的边缘处,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一层又一层火烧云落入海面,起起伏伏的海浪宛如爆发的岩浆。
似乎觉得这里离别墅足够远了,黑手党首领停下脚步,随便找了棵树,后倾着身子倚靠在树干上。
中原中也站定在他身旁,两人间的距离一如既往——可以相互配合,也可以相互攻击。
“交换吧,”太宰治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想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就用你的秘密和我交换。”
他的视线虚落在不远处,鸢色的眼眸被夕阳染成血色,以往浮于表面的情绪消失殆尽,柔和白皙的面容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中原中也一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这个人对人心的掌控足以用“可怕”来形容,不管是恢复记忆之前还是之后,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控中——唯独刚才。
那枚子弹没有穿透他的头颅,却将无懈可击的盔甲撞出一丝裂缝。
这或许是唯一能从他口中挖掘出真相的机会了。
没有阴谋诡计,只是一个简单的交易。
无数浪花蔓延上沙滩,汹涌翻腾的浪潮撞击礁石,哗哗作响。
大自然的合奏中,忽地渗入人类低沉的声音。
“……我曾经是坐标。”
***
太宰治是唯一一个坐标,但不是第一个。
第一个是……荒霸吐。
这是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透明而牢固的墙将它与外界隔离,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日积月累产生的一点点阶段性的意识让它明白那面墙是“封印”,但距离了解什么是情绪和感情还太遥远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小小的,脆弱的生物突兀地出现在墙里面,不再是那些一闪而现的黑影,它能清晰地看见她每一寸轮廓。
……人类?
这里怎么会出现人类?
她在看见它的第一时间,害怕地颤抖了一下。
无尽的黑暗中,时间与空间都化为虚无,每句话、每个音节、每个神情……关于她的一切他都铭记于心,直到学会人类的语言后,他才明白她那时在说什么。
长发及腰的女孩漂浮在半空中,好半晌才控制住身体的平衡,碧绿色的眼眸在黑暗犹如萤火虫般——那是它第一次对颜色产生概念。
【这是哪?好黑啊……】她战战兢兢地抱住自己,以此来增加安全感,【有人在这里吗?能、能和我说话吗?】
还没有语言概念的它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更不要说回答她了,只能看着她四处张望——她的目光从它身上停顿了一下,很快就转移到别处,似乎想要在这里找和她一样的生物。
在她眼里,它是什么样的?
漆黑无光的空间会让人产生恐惧,女孩越来越不安,原本就隐隐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顷刻间溢出,惊惶地哭声融进黑暗。
不知哭了多久,她就疲惫地睡着了,然后在睡梦中消失。
无尽的黑暗中又只剩下它。
孤独——这是她教会它的第一种感情。
幸运的是这仅仅是个开端。
女孩再次出现的时候,身上的颜色和上次不一样,但眼睛和无关轮廓没有变,它知道她是谁——也只有她能出现在墙里面。
但和它不一样,她看不见墙外的人影。
她没有再像上次那么惊惶不安,但心情还是很不好,【怎么又是这里?】
这次她终于将视线直接落在它身上,像是破罐子破摔般,迟疑地说,【你能说话吗?】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又垂头丧气地缩成一团,又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我就当你能听见了。】她自言自语到,【你给我的感觉……很可怕,我不敢靠近你,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了。】
【我叫花野弥生,还有三个月满十岁,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停顿了一下,好奇地看着它,【我觉得这里除了我应该没有其他人类了。】
【看来这里的坐标是你?好奇怪……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它那时听不懂她说什么,但是它喜欢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它们让荒芜的黑暗变得不再死气沉沉。
可无知的它不知道女孩很不喜欢这里,每次降落时都会感到疲惫和无奈。
【这是我最讨厌的世界了。】
【感觉不到饥饿,我怀疑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她每次都会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将负面情绪全部压制下去,避免自己迷失于这片荒芜。
【对了,妈妈给我买了条新裙子,超漂亮……】
【小胜又凶我了,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的“个性”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啊……】
絮絮叨叨地像是流水账一般,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倒出来,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黑暗填满。
在没听懂她的话语前,它期待着和她的每一次见面。
没有心脏,没有大脑,但是它知道见到她的那一刻所涌现的,是满足和喜悦。
可成为中原中也,学会语言,融入到人类的生活中后,他才明白那片荒芜的黑暗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任何生物,就像被放逐到黑洞中一般,只能任由死寂和黑暗侵蚀理智和思维,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不停地自言自语。
最后一次见面时,女孩呆的时间格外漫长,终于突破了她的极限。
迷茫。
【……这次停留多久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我还回得去吗?】
崩溃。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世界存在?!】
【你为什么不说话?!到底有没有意识?!】
【我讨厌你!为什么坐标是你!】
无助。
【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再在这里了……好可怕……】
【谁都好……能不能跟我说句话……】
自言自语不再有用时,女孩身上所有的生机都消失殆尽。
【我叫花野弥生……】
最后,泪流满面的女孩将自己的名字重复了无数遍,在半空中蜷缩成一团,声音机械而麻木。
时不时还会咬住自己的手,借着疼痛来拉扯意识和理智。
它那时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
【这次能不能陪我久一点?】
【不要离开得那么快……】
语言和思维互不相通的两种生物,有着截然相反的期待和愿望。
可等到它变成和她一样的生物后,她的愿望实现了——成为人类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封印的禁锢,她当然会有多远跑多远,不用再忍受那消磨理智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