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平儿进来道:“周瑞家的领着刘姥姥过来了。”
凤姐儿楞了一下子,道:“请她们到那边稍间去,我换了衣裳过去。”
康儿忙伺候着凤姐儿更衣,平儿已将周瑞家的和刘姥姥引到了稍间。
一时凤姐儿换好衣裳过去,刘姥姥早跪在地上要磕头,唬了凤姐儿一跳,忙扶起来:“快别这样,您老人家这是臊我呢。”
刘姥姥一把拉过板儿:“快给姑奶奶磕头。”一面又讪笑道,“头一回见姑奶奶,我们小门小户的,不知道礼数。”
凤姐儿命康儿带板儿出去玩,笑对刘姥姥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年轻,岁数小,幼时也不在京里,不知怎么称呼?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只管提点我。”
周瑞家的忙上来笑道:“这是刘姥姥,祖上与咱们家老太爷一起为官的。”
凤姐儿便以“姥”呼之,又问:“这个时候过来,可用了饭不曾?”
正说着,刘姥姥肚腹里“咕噜噜”响了好大一会子,惹得周瑞家的忙低头忍笑,凤姐儿扫了一眼,见自己房里这几个都目露不忍,方点头笑道:“姥姥一路过来辛苦,先带着孩子去用些饭。”
刘姥姥羞得满脸通红,本欲推辞,只是凤姐儿提到板儿,终不忍孩子受饿,只得起身道谢,拉着板儿先去吃饭。
板儿不过小小孩童,尚不大知事,见了满桌鱼肉便伸手欲抓,刘姥姥忙打了他的手一下,道:“老实些,在家怎么教你的。”
康儿见了,怕自己等人在这里让这祖孙二人拘束,便道:“姥姥带着哥儿慢些用,我们外头候着。”
刘姥姥笑着谢过,因心里有事,马马虎虎用了些,纵是山珍也没吃出个滋味,倒是板儿吃得香甜。
周瑞家的与凤姐儿道:“原是要带她去见太太的,只是太太今日不大好,懒怠见人,说见您是一样的。
太太说她家与咱们家是祖上连亲的,这么多年没来往了,这次来,许是没钱了,奶奶留她说回子话,给她些银子送走就是。”
凤姐儿道:“原来如此,我说并不知道呢。行了,我也不虚留你,婶子那里说不得还等着你回话呢。”
周瑞家的便行礼去了。
平儿上来给凤姐儿续了茶:“咱们这位二太太真是……”
凤姐儿横了平儿一眼:“胡说什么。”
平儿忙噤声。
刘姥姥吃过饭又过来见凤姐儿,支支吾吾很是不好意思。
凤姐儿便笑道:“我这里有一事要姥姥帮忙呢,我们大姐儿生得巧,赶上乞巧节,我们当爹娘的虽没什么,家里老太太却疼她,怕她被压住福气,因此请姥姥回乡里帮着做件百家衣,若是方便,常给我们姐儿念念佛,庙里也常帮着我们走走。”说着便命平儿将早已备好的银子交给刘姥姥,“这些钱姥姥拿着,只当我们给姥姥的工钱。”
刘姥姥人老成精,哪里不知凤姐儿用意,眼里立时便落下泪来:“多谢奶奶,您尽管放心,老婆子一天给姐儿念八百遍阿弥陀佛。”又要叫板儿进来磕头。
凤姐儿忙笑道:“不必这样,您诚心谢我,只管把百家衣做好就是。”又往那西洋表那里看了一眼,“时候不早了,姥姥回去也要个工夫,我就不多留了,赶明儿闲了,您再过来,咱们也好好说个话。”
宁儿早下去备好了车,几个丫头将刘姥姥送出来,刘姥姥仍不住地抹泪:“奶奶菩萨心肠,我回去给奶奶立个长生牌位,日日上香。”
几个丫头都笑道:“快别这样,您老人家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我们奶奶再不是那样的轻狂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咳嗽要尽早吃药,可别拖,蠢作者拖拖拉拉没吃药,现在有点儿咳血丝。
第49章
待刘姥姥走得远了, 福满方抱怨道:“二太太连这点银子也舍不得,还要打发了奶奶这里来!”
平儿斥道:“胡说什么,奶奶本也有打算要帮一把。”
福满不服气道:“那是奶奶自己心好, 若是奶奶自己没这个打算, 岂不是被二太太逼着行好事?好人都叫她做了, 却是奶奶花钱。”
平儿气得咬牙直笑:“素日里不见你这般伶俐, 这会子倒显出你来了。”
因刘姥姥这一趟,凤姐儿想着大姐儿如今还没正经起名, 晚间贾琏回来便与他商量道:“要不咱们先取个乳名叫着,回头你问问老爷,若是老爷有意呢,就请他给赐个大名,若是无意, 咱们自己再取。”
贾琏想了一会子,笑道:“我看老爷也不能有这个心, 当初家中这些人的名字都是老国公定下的,他再不愿意为了这些事操心。”
凤姐儿道:“你先问问,老爷果真没这个心更好,你也摆一回当爹的款儿, 好好给你姑娘选一选名字, 如今倒是先定个乳名叫着才好。”
贾琏看着榻上睡得小猪崽一般的大姐儿沉吟道:“叫巧姐儿吧,她生日正赶上乞巧节,用这个字刚好。”
凤姐儿心中便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每次偏离原著一些, 命运总能在不知什么时候再拉回一些, 漩涡一般,让人生出无法逃离之感。
凤姐儿愣愣地看着宁国府那边, 脑子里乱哄哄的。
难道那秦可卿果然是废太子之女?想想老太太那日欲言又止,难道贾府果真因为站错了队才致抄家之祸?
也不是没有道理,如那宁府中强占良民妻女为妾,因人不从凌逼致死,诱世家子弟赌博等事,若是那等简在帝心的人家,说不得判个只诛首恶,余者家人尚可保全。可两府却以此为开端,险至灭族。
那高鹗续书中贾府尚得生机,可若按雪芹先生之意,怕真是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凤姐儿这里胡思乱想,唬得自己手心冰凉,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子。贾琏忙过来抱着叫道:“凤儿,快回神!这是怎么了?”
凤姐儿缓过劲儿来,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虚弱笑一笑道:“忽地想到日后巧姐儿出嫁,心里难受。”
贾琏面色端肃看了凤姐儿一眼,命人将巧姐儿抱走,见房里无人了,方道:“胡说,难道我连你瞒着我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吓得你这样,连我都不能说吗?”
凤姐儿盯着贾琏看了好一会子,脑中千头万绪,最后强笑道:“我怕说出来你不信。”
贾琏正色道:“若这世上我只剩一人可信,那也必然是你。”
凤姐儿扯了扯嘴角,含着泪轻声道:“我怕咱们家不能长久了。”
贾琏如遭雷击,大惊道:“此话从何说起?”
凤姐儿张张口,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得含泪摇了摇头。
贾琏叹口气,坐到她对面,拉着她的手:“你不知道从何说起?”
凤姐儿点点头。
贾琏道:“那我问话,你来回答。”
凤姐儿便又点点头。这桩事像块巨石一般压在她心头,让她连快乐时都隐隐烦忧。
“你知道了一些隐秘之事,又从这些事里自己推断了一些?”
凤姐儿心道,我并不是自己推断,只是知道预定结局罢了。但是此话如何与贾琏说呢,于是便点头应了。
“这些事事关东府?”
凤姐儿又颌首。
“与蓉哥儿媳妇有关?”
凤姐儿泪珠子断了线般落下来,闭上眼点点头。
贾琏深吸一口气,握着凤姐儿的手微微发颤。他缓了半晌,凑近凤姐儿低声问道:“是谁?”
凤姐儿不敢把话说死,手指朝上指了指,又比了一个“跪”的姿势,道:“是废……大约有七八分准。”
贾琏一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我那时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只是没有多想,现在想来,蓉哥儿乃是袭爵之人,家里如何会给他挑一个那样小家子出身的媳妇!
他……他们这是将一家子放在火上烤!”
凤姐儿低声道:“不止如此,那府里的龌龊恐怕也瞒不住的。一旦传出去,两边都得罪了,没人能保,也没人肯保的。看珍大哥哥如此行事,谁肯真心相待呢。”
贾琏沉默地坐着,凤姐儿也呆坐不语,平儿见房里半天没有动静,不知二人在干什么,心里着急,便在外头敲门道:“奶奶,都这会子了,是不是叫她们传饭?”
贾琏怔愣一下子,回过神来,道:“去吧。”又对凤姐儿道,“总有法子的,别怕,我一定让你和巧姐儿平平安安的。”
凤姐儿笑道:“我不怕,和你一处,没什么好怕的。”
贾琏倾身过去,轻轻亲在凤姐儿的发髻上。
丫头们端着菜鱼贯而入,凤姐儿看了一眼笑道:“几个丫头都大了,该放出去了。”
贾琏顿了一下道:“都是你的丫头,你说了算,只是一下都放出去未免手忙脚乱的,慢慢来。”
凤姐儿便知他是怕一下子放太多人出去,难免叫人侧目,最后不知会猜测些什么,反正里那一日还远,凤姐儿也不着急,于是笑着应了。
平儿听见笑道:“我是不出去的,姐儿还小,奶奶身边也离不了人,过几年等底下几个能顶起来再说。”
凤姐儿笑道:“头一个就要把你送走,都说女大不中留,在我这里也是一样,你说得这样好,焉知心里不怪我硬留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