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嘈杂中,殷妙惶然惊叫道:“大师!”
方天至却躲也不躲,只忽抖开衣袖一圈,霎时如迎风张了只大口袋般,将背后漫天细针悄无声息地收进了袖中。那银针犹如活物一般,犹自在他鼓涨的袍袖中交击振颤,叮叮细响不绝于耳,却无一根刺破他衣料半分。
他轻轻一荡袖,牛毛细针倏而静落下来,而此时铁笼罩地,震声不再,黑暗中已再无一丝人响,别说殷妙不知身在何处,蝙蝠公子亦像凭空消失了石屋中一般!
他已走了吗?
不。
方天至一直侧耳听着,铁笼落地的声音虽大,却并不能盖住石门响动的声音。石门既然从未响过,他就一定没有离开,只是潜伏在了这片黑暗中!
蝙蝠公子很小心,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发出,但方天至并不着急,也分毫不怕暴露自己的位置,只自座椅上平静坦然地站了起来,随便走到了一面铁笼前。
他伸出手轻轻一摸,触到两条足有儿臂粗的铁栏杆,便十指收紧,将两条接邻的铁笼笼条左右一拽。整面笼条受力不住,如纸糊般向两侧齐齐弯开,发出一阵令人齿酸的吱嘎撕裂声,不过刹那间,竟自笼体铸接处崩断开了两根来。
方天至拽开空处,便侧身跨出笼去,方走出半步,忽觉心口处触接锐器,仿佛正是剑尖一般。几乎在同一刻,那剑尖陡然发力,向他猛地刺了过来!
这一剑,几乎称得上是阴险至极的死招。
惶惶然一片黑暗之中,任谁侥幸躲过致命针雨,又终于逃出铁笼之外,会不感到欣喜若狂,心神一松?谁又能想得到,这唯一的生路上,竟有个人如幽灵般在半步外举着一柄利剑,正将剑尖毫无声息地对准了自己,只等自己全无防备地直直撞上去?
方天至被这未能破防的长剑抵在心口,笑了一笑:“你确实很会杀人。”话音未落,他左手已握住了剑身,陡然向前蹂身一窜!
长剑霎时向那人手中猛地一送,三尺之间剑身格地一弓,几乎弯作一口弦月,而方天至已倏出右掌,向那人肩头森然抓落下去。这一窜一抓只在电光火石间,那人及至此时方才来得及弃剑,匆忙向右错身让开,于毫厘间躲过这一抓,轻飘飘后荡开来数尺。
方天至听到衣料翻动的风声,右手登即化爪为指,内劲陡自手阳明经贯臂疾走,一道无形剑气应时嗤地破空而出,向声音来处射去。他自将一指禅练到四大皆空圆满以来,因着实没什么机会用到,至今还未曾用这指力打过人,那人也料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凌空伤人的可怕指法,只当自己中了暗器,闷哼一声之际,不知如何又触动机关,扑扑振翅声霎时四响,紧接着石屋中忽轰然一震,前后左右竟各打开了一道石门——
方天至不暇细思,左右弹指不断,往四下石门响处嗤嗤放出几道指剑,劲气到处只听碎石击溅,却未再击中人。而他灵光一现,忽从系统里兑出一只火引,三两下抖燃开来。
一星光火倏于黑暗中绽开,将这间斗室朦胧照亮,殷妙正缩立在石屋一角,四下别无旁人,只剩左方石门外一道即将隐入黑暗中的淡青背影!
方天至疾追而出,而蝙蝠公子察觉他轻功极快,自知迟早要被追上,竟直直向来时那圆厅飞纵而去。火引不过是一豆光源,仅能照亮周身方圆数尺,而更远处,蝙蝠公子淡淡衣衫一晃,人已拐入了石道弯角。
方天至转瞬扑至,却见眼前豁然一开,已到了圆厅之中。火光亮处,只照见咫尺外一张高高的石椅,椅旁两个年青男子乍见有人持光而来,不由惊恐叫道:“岛上严禁明火!你是何人,胆敢犯禁!”
方天至没有理会,而是静静凝视着那张石椅——
白石椅背上本镂刻着一面精致的云纹雕饰,但此刻它已被一件抖开的外裳遮住了大半。那外裳由上好绸缎裁就,在火光下泛着淡淡的鸭青,正是蝙蝠公子适才穿得那一件。
黑暗中,众客人面面相觑,忽有人张口喝道:“将火熄了!”他话音未落,不知何处又有一道暗器嗤地一响,匆忙直取火引燃处而来。
方天至仍未去躲,只信手将那暗器捞在手中,垂头一瞧,见是一枚说不出来路的普通金钱镖。
这些人也许本也厌恶黑暗。
但他们却更见不得光!
方天至缓缓握住这枚金钱镖,道:“蝙蝠公子适才刚坐到了你们中间。不知哪位施主好心告知,也省得贫僧一个个去照,一个个去瞧。”
众人正自骚动,却忽有一阵金铁擦碰声由远及近而来。那声音听着十分熟悉,极像入洞时缆车自铁索上滑动的声音,方天至心中微动,却分出神来格外留心是否有人趁机悄悄离开圆厅,而那铁索声愈来愈近,忽在众人头顶戛然而止。
寂静中,有人惊疑道:“谁在上面?”
上面并没有人回话,只倏地传来了一丝火光——
那火光一闪,却霎时燎起一片窜起尺高的烈焰!
滚滚的烈焰燃作一个巨大的火球,猛地从大厅上方跌落下来,如一顶巨大的吊灯般摇曳着,将四周照得一片辉煌。而白昼般的大厅中,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正脸色苍白地坐成一圈,一时看看别人,一时看看头顶的火。
方天至亦在仰头望着。
只见那火球正是用铁链子拴住的一座滑车,滑车上缠满湿漉漉的布料,正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酒气。而滑车更上方,一条铁链正被人牢牢踩在脚下,那人居高临下,含笑微微,生得团脸豆眼,面白微福,正是方天至的一位老熟人了!
四目相视间,老熟人留一线向少东家彬彬一揖,复才笑道:“寺主,属下来迟了些?”
方天至也笑了,“你来得不早也不迟。”
说罢,他侧过头来,两瞳倒映着熊熊火光,向第一排左数第八个位子洞然一望——
那正坐着一个玉冠白袍的年青男人。
这年轻人生得十分英俊清雅,更兼风度超群,在一众神色不定、并脚静坐的客人中,只略显出一丝迷茫沉吟之色。但即便如此,他的脸孔上仍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自己真只是访友至此,坦然而来,也将坦然而归。
他似注意到方天至的凝视,目光一转,便望了回来。同时两手遥遥一拱,微笑道:“兄台为何一直看着在下?”
方天至轻轻叹了一声,道:“你虽刻意改变了声音,但我仍能认出你是谁。”
那青年微感讶然,道:“我们可曾见过?”
方天至瞧着他脑后,光明之中,那代表意志光环的一轮红光才终于显现出来,正与当时追击蝙蝠公子时瞧见的那轮一般颜色。瞧了一会儿,他才道:“我确实未曾想过,蝙蝠公子会是你这般一个温厚优雅的年轻人。但此时一瞧见你,不知为何,我却又有种当是如此的感觉。”
那青年脸上的笑容一淡,“阁下说话之前,该思虑周详才是。否则,很容易得罪了人。”
方天至无动于衷道:“我适才追击蝙蝠公子而来,曾在他背上点了一指。那一指劲气凌厉霸道,但凡打在人身上,当留下一道形同烈火燎过的指痕。”他缓缓走近,续道,“施主若一定不肯承认,只需脱下上衣,贫僧一验便知。”
第135章
二层圆厅大约正在蝙蝠洞的中央处。
隔着摇荡的熊熊烈火,圆厅仿佛一圈镂空圆环,悬嵌在洞壁四周,中空的黑洞则仍深不可见底。
蝙蝠公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神态闲适淡静,仿佛在等着方天至自己走过来。
而方天至刚向他迈出几步,火球无法照亮的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已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不多时二层石台的洞壁上,竟不知不觉攀出数不清的黑衣人,他们用一对儿精铁勾爪附在凹凸不平的石缝间,远远瞧去正似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蝙蝠。
不待有人发号施令,这群黑衣人忽齐齐动了——
一群人飞扑向高台上的留一线,另一群人则猛地甩出手中钩爪,霎时间,数十道银亮尖勾发出凄厉的锐啸声,自四面八方向方天至击来。
方天至听声辨位,两臂陡张,忽使出金刚掌中的一式“达摩拂袖”,左掌回圈,右掌倒揽之间,霎时将周身上下啸至而来的钩爪尽数收于肘腋之间,发力一崩一拽,当即有一半人掌心绽裂,武器脱手飞出,另一半悍不畏死的则借力向他倒飞而来,抽出腰间短刃,欲伺机近身突刺。
方天至仍静静注视着蝙蝠公子,并不向旁人投去哪怕一丝余光,他的脚步亦沉着不变,一如此前般不疾不徐。及至当头有人率先飞扑而至,匕首直直向他咽喉刺来,他右手五指箕张,向那人头上一按,后发先至地抓住那人头颅,往右一抡甩开手去。
那人霎时横飞而出,如一块百斤大石般沿途撞飞数人,及至砰地一声撞中尽头石壁,方才弹落到圆厅之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方天至如法炮制了几人,待无人再敢近身一丈之内,才忽抖袖一扬,原本被他收在袖中的上千根牛毛细针如满天飞雨般散出,犹攀在石壁上观望的黑衣人纷纷惨叫摔落,留一线本正被围攻,却见身周敌人忽有一圈齐齐如韭菜般倒地不起,忙笑道:“寺主放心,属下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