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至本不想多说,但他心中忽地一动,想起了师叔禅房中那翻倒在地的木匣。
沉吟片刻,他道:“也许是一件东西。”
蔺王孙点了点头道:“不错,在下也是这么想的。瞧新娘子的意思,咱们这回应该也猜对了。可什么东西会那么重要?”
楚留香已走到方天至身畔坐了下来,淡淡道:“这就不是凭猜能猜到的了。”
蔺王孙沉默了下来,周昊却忽地哈哈一笑:“不管是什么,这东西不仅对姓方的很重要,更对这新娘子很重要。若她不小心将东西遗失了,到时这城主夫人该怎么做下去?”
周奇续道:“大哥说得对。”他望向新娘,厉声道,“东西藏哪了?说出来就饶你不死!”
新娘只是垂首不语,仿佛已经麻木了。
蔺王孙道:“搜她的身。”
新娘蓦然抬头,冷笑道:“如果你是我,你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么?何况我还要瞒住聪明厉害的枕边人?”
蔺王孙道:“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一定就在你身上了。”他又忽地灵光一现,有些激动地身体微微前倾,“不过你说的很对。这件东西如果要瞒住枕边人,它看起来一定是一件很寻常的东西,绝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新娘仍在冷笑,柔声道:“那你就找罢。我绝不会告诉你这件东西到底在哪,到底是什么!哈哈,总归我当不上城主夫人了,但我不能对不起天至。有种你就杀了我!”
蔺王孙又沉默了下来。
他在兴奋地思考,以至于连身体前倾的动作都僵住了,半晌他忽而道:“我不会杀你。”
新娘只是冷笑。
蔺王孙站了起来,举步走到她身前。
他垂下头,柔声道:“不知你自己注意了没有,你好像很喜欢伸手去摸自己右耳后的发髻。”
新娘已经习惯了他的试探,挑衅般又抬手摸了一下头发。
蔺王孙也不计较,目光流连在她发髻之上,道:“男人最容易忽视的东西,也许正是身边女人穿惯的衣裳,戴惯的首饰。也许你一紧张,就喜欢摸头发,但也许……”他忽地抬起手,从她发髻上摘下来一朵珠花,“也许只是你戴着一样东西,你很宝贝它。”
新娘道:“那么你不妨都摘下来看看。”
蔺王孙微笑了,他握住那只珠花,手上猛一用力,将上面的珍珠霎时捏成了齑粉。又将钗身拗弯,他随手将这只珠钗扔在了地上,口中道:“我不只要摘下来看看,接下来我会将拿到手上的每一件首饰弄坏。”他似是很轻松一般,自顾自道,“总归方城主要办的大事与我无关,我只需要让他办不成就是赢了。”
新娘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但她心知无能为力,干脆闭上了眼睛。
蔺王孙又从她头上摘下一只金镶玉簪,对她和声细语道:“你不用害怕。等一切结束,我不仅不会杀你,我还会将你好好的送回去。”
新娘睫毛一阵颤抖,忍不住睁开眼道:“你说什么?”
这听起来是一件好事。
但此时此刻,她脸上毫无惊喜之色,只剩下不尽的惶恐。
蔺王孙镇静地望着她,笑道:“到时我们可以打个赌。不知道方城主会不会仍旧娶你?你在他心里,会不会还是那个比亲生母亲还重要的女人?”说罢,他看也不看,作势便要将手里的簪子抛在地上。
新娘两眼瞪着他的手,忽地尖声道:“别摔!”
蔺王孙心中一阵狂喜,他低头向手中一望,却见掌心那长簪以赤金打成,簪首精致雕作卷叶,正紧紧拥簇着一朵鲜翠欲滴的碧玉莲花!
第104章
这根莲花金簪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之处,顶多是雕工精美,用料珍贵。
簪身的赤金已有些陈旧,但那朵玉莲花却水头极足,哪怕不论它身上的秘密,单这一块苌弘玉也是价逾千金的珍宝。
众人在灯光下仔细地看了片刻,一时都没有说话。
周昊射出热切的光芒,头也不抬地问:“你们看出什么名堂了没有?”
蔺王孙沉吟道:“我总觉得这支簪子哪里瞧着不太对。”
周奇道:“哪里不对?就算给皇后来戴,这支玉簪也尽够格了。”
蔺王孙左右打量,忽道,“话虽如此,可这朵玉莲花为何雕成扁的?如果刻成一朵栩栩如生的真莲花,不是更增色几分么?”
楚留香接道:“不错,它看上去反倒更像是一枚玉佩。”
蔺王孙眸光一亮道:“或许它本来就是一枚玉佩?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被镶到了簪子上?”
楚留香笑了笑:“这个问题,不如让新娘来回答罢。”
周昊周奇二人同时抬起头来,向那新娘严厉地看过去:“这只玉簪到底有什么秘密!”
新娘脸色灰败,犹存的几分美人风韵仿佛都消失殆尽了。她没有理会周昊周奇,而是已经看出来,这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蔺王孙。又发了会儿怔,她直勾勾地盯住蔺王孙,沙哑道:“我可以把秘密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蔺王孙道:“不妨说来听听。”
新娘沉默片刻,道:“我说完之后,你要给我一大笔钱,并将我毫发无损地送到一个绝不会被白玉京的人找到的地方,让我可以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你决不能将我交还给他们!”
蔺王孙心生好奇,悠悠调侃道:“难道你担心方城主会一怒之下杀了你?”
新娘的神色中闪出一丝痛楚,惨声道:“他不会!但我已经没有脸再见他了!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那么我死也不会说出秘密!”
蔺王孙作势思考了片刻,答道:“好,我答应你。”
新娘却道:“我不信你。”
蔺王孙眉头微微皱了皱,淡淡道:“那你要怎样?”
新娘忽地伸手向方天至一指:“我只相信他。我知道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我要这位大师亲自送我离开!”
众人都明白,她一定是记得和尚方才保她的事,知道几人之中谁最靠得住。只是明白归明白,如此被一个女人当面隐晦指责,大家脸上不免都有些不自然,纷纷向方天至瞥了一眼。
方天至只作一无所觉,微微垂睫拈他的佛珠。
蔺王孙不动声色道:“雪惊大师是何等身份,怎么能被你随意指使?何况他有要事在身,岂顾得上你这一件小事!”
方天至听了,却道:“眼下却有不便之处,等手头事一了,贫僧可以送这位施主一程。”
蔺王孙愣了一愣,不料他真的同意,沉吟片刻道:“好,既然大师慈悲援手,那这件事我就应下了。”
新娘松了一口气,后背不自觉地倚在了椅背上。
众目睽睽之下,她默不作声地眨了下眼睛,两行泪水便应时夺眶而出。
在座的都是男人,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半晌,还是周昊先开口,沉声道:“快说罢!说完了,我们也好放你走。”
新娘匆忙偏过头,抽出锦帕拭了拭泪,面无表情地答道:“这支金镶玉莲花簪,就是天至他娘去世时托我保管的。除了这支簪子,她还默记下一篇武功秘籍,叫我在天至懂事习武之后,就把上面的武功交给他。”
众人的呼吸顿时一滞。
楚留香应时想起了蔺王孙描述中的韩绮,和这位韩城主当年鬼神莫测的绝世武功。
而方天至却只想到了五个字。
周昊急声追问:“什么武功秘籍?”
新娘回忆了一瞬,有些迟疑道:“好像叫作金蝉玉……玉什么功。”
果然是金蝉玉蜕功。
但在场诸位仿佛都不知道这门武功到底叫什么名字,一时竟没人叫破。
只有周昊拍着大腿问:“玉什么啊!”
新娘道:“我不大识字,那个字不认得。”
周奇则飞快插嘴道:“那是不是姓方的他爹留给他的?!”
新娘道:“应该是了,天之他娘是这么说的。”
蔺王孙握拳抵唇,咳了几声,来回踱步问道:“那这只簪子是做什么用的?”
新娘道:“天至他娘说,那门武功是白玉京历代城主的不传之秘,只因她与天至他爹情深意笃,才曾看过上半篇。天至他爹生死不知,今后想要得知整本秘籍,就只有开启莲花宝藏了。那支玉簪簪头的碧玉莲花,就是宝藏唯一的钥匙。”她歇了口气,发了好半天呆,才轻声道,“她跟我说,如果天至将上半篇练成后,九年内拿不到下半篇,可能会性命有碍。所以嘱咐我一定要让他练成之后,立刻去开启宝藏,拿到秘籍全篇。而若在他十八岁那年,白玉京的人没有来海侯城接应,就等武功大成之后,再带上莲花宝藏中的奇珍异宝,出海夺回城主之位。”
楚留香听到这里,忽问:“所以你将秘密告诉了我们,那位方城主很可能会因此而死?”
新娘脸色青白交加,她咬紧嘴唇,泪水簌簌而下。
蔺王孙叹道:“楚兄,幸亏我等抢到了玉簪。否则等那位方城主拿到宝藏秘籍,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报仇,那时海侯府、周家庄,甚至莆田林家遗孀,一共三四百口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他顿了顿,“可怜章世伯毁家灭业,两位世兄弟,一个生死不知,一个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