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父可是打算让他精研这门功夫的,怎么一言不合,练了几十年的老和尚被人用拳头打死了?
用刀捅死也比拳头打死要强啊???
故而晚课一罢,他专在院里等他师父议事回来。个把时辰后,空明才面色疲惫的赶回院子,瞧见方天至等他,不由纳罕:“为何不回屋练功去,可有甚么不通之处?”
方天至如今内功已练到冲穴通脉之际,空明不知他的S级外挂,担心他出岔子,已令他从通铺僧舍搬了回来。方天至听师父问话,答道:“听闻师伯噩耗,心神不宁,不敢练功。”
空明不由叹息一声,眼圈略微见红。
方天至寻着时机,张口问:“师父,谁人竟用拳头打死空见师伯?”
这件事不好大庭广众与全寺僧人说,但却也并非机密。空明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你空见师伯腹部中拳,肌肤无损,内脏破碎,似是七伤拳所致。”
空明除了教方天至打基础,平日也多与他讲说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为的是要他多长见识。方天至一听是七伤拳,更是纳闷了:“师父不说崆峒派如今式微,看家本领七伤拳,并未有人练到家么?何以拳毙空见师伯?他老人家练得是金刚不坏神功啊!”
空明也是愁眉苦脸:“话是如此,可伤口真切,却为七伤拳所致。你空见师伯迁化之处,有人留字,说是混元霹雳手成昆杀人于此,但成昆练得却不是七伤拳,这又与这两年来的连环大案牵扯到一处了。”他出神片刻,忽而挥挥手,赶人道,“你小孩儿家家,不要管这些,好生学经练武便可。快回房去,快去快去。”
方天至见问不出甚么,便乖巧离开了。
但他心里默默给金刚不坏神功,又打了个叉。
本来就和技能有点重复,现今看来又不怎么好用,练个蛇皮哟。
空见师伯的事情寺里追查了许久,但似乎了无头绪,到头来成了一桩悬案。方天至的武功进境则愈来愈快,似有井喷之势。待他可踏沙无痕,又可击水留痕之时,空明终于说话算数,开始捡各式各样的武功教于他,刀枪棍棒腿指拳掌,都有涉猎。方天至有如一块吸水的海绵,来者不拒,鲸吸而入。
又两个年头后,在十月十日的罗汉堂大比上,两件大事发生了。
头一件,武当山派人客客气气的上门说理:武当七侠中的三侠俞岱岩,前月里被人以重手法捏碎了全身骨骼,经查,那重手法蝎子拉屎独一份,正是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指法。
全寺上下都是懵逼的,方丈空闻的表情简直仿佛一句“不是臣妾等人做的啊!”,然鹅铁证如山,屎盆子几乎已经扣脑门子上了。
这第一件大事极其敏感,几乎让少林寺全体长老焦头烂额。但尽管如此,它也丝毫没有抢夺第二件大事的风头——
空明长老那学艺五年的小徒弟圆意,年仅十岁的小毛头和尚,在罗汉堂大广场前,只用一手十八路罗汉拳,一连击败一十三人,拔得了五年大比的头筹。
这意味着,他可以进入般若堂研习少林七十二绝技了。
少林寺近五百年间,从未遇到过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
在武当派使者还未登上少室山之时,阖寺上万僧众鸦雀无声,一齐望着大铜鼎前收势站直,向败倒在地的师兄行礼的方天至。
这个尚未名动江湖、但必将震铄古今的少年武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茶色僧衣,日光当头闪耀,众僧遥望间瞧不清他眉眼神态,只能隐约看到白皙照人的头脸,和一道安定如常的纤瘦身背。
当时圆间刚从地上站起来,方天至便规规矩矩的脆声说:“圆间师兄,承让了。”
圆间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神情一如数年前罗汉堂前的慧能。他终于道:“我不配叫你用出罗汉拳之外的招数么?”
方天至张了张口,道:“我只有罗汉拳使得最熟,对敌间便没有用别的。”
大意了!
本不想如此装逼,奈何一时兴起收不住啊!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方教主试图补救一下。
圆间却没有露出意兴灰败之色,他怔怔瞧着方天至,忽而双手合十,眉宇间颇有一丝敬色,似乎因为难望项背,而输得心服口服。
他道:“师弟过谦了,承让!”
第9章
八年春秋,眨眼而过。
这一年的重阳时节,空明很是烦恼。
他觉着自己近二十年的烦恼,都着落在小徒儿圆意身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岁九月,少林寺于少室山下开坛讲法,登封府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纷迭而至,适逢重阳佳节,这一带秋景风致极佳,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许多,其中不乏自大都而来的豪奢贵户,少林寺的高层管理人员听闻了,便也妥善招待,另安排佛法深厚的空字辈高僧与之讲禅论道,只等盛会于九月九日开坛。
这一切本都十分寻常,少林寺千年古刹,招待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召开的盛大法坛亦不胜枚举,只按部就班的布置下去便可。但盛会那日,因许多兄弟寺庙亦来了使者参会,接待的僧侣人手不足,忙的脚打后脑勺,云水堂的寮元空色长老临下山时,一打眼恰好瞧见准备去饭堂吃饭的圆意,便挥挥手请他一道下山,帮忙搭把手。
这把手一搭完,法会也正式开坛了,空色见天色尚早,便请圆意一同听会,精深佛法。圆意左右练功也不差这一日,欣然应下后,便自少林僧众处,寻一靠前蒲团,施施然坐定。
这一回身寻座,恰落在对面高楼轩窗内的贵客眼中。
适逢重阳佳节,秋菊万里,如雪如金。长街千万人中,那身披白布僧袍的年青和尚一转身,刹那间犹如众星拱月般,其余人皆作陪衬,只他一人晖晖然欲使朝阳失色。
这一下子完蛋,许多深闺千金就此害了相思病。
是的,相思病!
这真是岂有此理,滑天下之大稽了!
自那以后,三天两头便有人寻上寺来,指名道姓要见那日法会上的年轻和尚。哪一个?当然是贼俊的那一个啊!这其中有两户人家格外不好应付,一则是登封府的首领官达鲁花赤家,二则是大都远道而来的一户贵人,并不知其虚实。后者还好些,前者却是蒙古人,似乎大有叫少林寺将人交出来还俗,领回去做上门女婿的意思。听首领官传来的话音,仿佛家中千金已然茶饭不思了,每日只哭哭啼啼,再不见人便要害病!如若不然,他定不许一个和尚登他家的金门槛的。
少林寺方丈空闻等知此事,心中都大为恼火,可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少林寺家大业大,就只蹲在少室山上,让人守住了老窝,不到万不得已却不好与官面上的人撕破脸。但要说把僧人拱手送出,去给人做女婿,那也是万万不可能。更别提这僧人还不是一般僧人,是少林寺未来几十年内必将执龙首的圆意了。
事实上,方天至这八年来,再一次刷新了和尚们质朴的三观。因为武学奇才的外挂,他修炼任何武功都是常人的四倍速,不论是基础武功罗汉拳,还是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的少林绝技。
这是什么概念呢?
简单的乘法运算一下,他练了八年,等于别人练了三十二年。
就算是他师父空明,修炼般若掌也不过才三十六个年头。单看时间,他也已然要追上他师父的火候了。空明本不许他贪多,但后来见他进展神速,般若掌与一线穿都已练到登堂入室,瞠目结舌之余,也不再限制,反而又将精研的拈花功悉数传授于他。不仅如此,方天至瞒着他师父,自己还偷偷学了两三门,只背地里练,不告诉别人罢了。
般若堂大考乃是十年一考,盖因少林绝技修炼困难,进境艰难之故。自离开罗汉堂,修炼武功便只靠师父解惑,自个参悟了,师兄弟少有搭手同练的,毕竟此时修为长进早已不靠简单的招式拆解。如今才过八年,方天至自己闷不吭声,外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究竟将少林绝技练到了什么地步——这也是空明叮嘱他的,意在要他不必锋芒太露,安心练功便是,过个一二十年,武功资历够格进达摩院,往后才算一路坦荡。
空明小算盘敲得好好的,奈何被这样一个桃色闹剧搅和乱了。他主持方丈师兄空闻日前同他讲,宜让圆意离寺下山云游去,待过个一二年,风头过了再回来。
空闻是这样语重心长道来的:“圆意年岁渐长,与其在寺中空练,不若出去长些见识。寺中搭手的都是同门,练得也是少林功夫,江湖上却不同。往出历练两年,对他只有好处,无有坏处的。”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空明回到自己屋里,不由得盘膝望灯,唏嘘不已。他脑子里拐了好几道弯,将圆意离山这事好生想了几遍,虽说少林僧人少有十几岁便出道江湖的,但圆意毕竟与他人大有不同,他思来想去,觉得也还算可行。只是经此重阳一事,他心中警铃大作,忽的留意起小徒弟的模样来了。
空明乃是个六十来岁的老童男,自幼在少林寺长成,对男女之事向来不放心上。寺里大大小小皆是布衣光头,日常除了劳作、念经、习武,再也无心他顾,纵然觉着圆意瞧起来好似挺俊,却也不会太当回事。可如今看来,圆意大约不是一般的俊,而是俊得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