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川王负手站在庭院中,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浅淡的轮廊。他冲刘安晟微微额首,轻声道:“你父王这会儿有事要忙,你暂时先别去书房。”刘安晟遥遥一看,书房里果然人影交错,便点点头,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我有段日子没去看蝶儿了,她近来怎么样?”广川王忽然提起了雨蝶,他素来喜欢雨蝶这个侄女,每次来王府总会去看看她。不过最近朝堂上风云变幻,哪怕潇洒如他也忙了好一阵。
刘安晟想起妹妹,眼中浮现一抹笑意:“妹妹前些天还朝我念叨着皇叔您——您之前不是答应要带她出去玩吗?她可将这件事一直记在心上呢。”
广川王不由失笑地摇头,等笑声停息后,他又有些复杂的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半响才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有些艳羡你和蝶儿的感情。”他转头看向刘安晟,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若是当初母妃没有出事......我的同胞妹妹也有你这么大了。”
他母妃生前受宠非常,只是在十多年前怀孕时忽然小产,心思郁结,没多久便撒手而去。那时尚且年幼的他能平安在宫中长大,洛川王在其中没少出助力,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这是刘安晟头一次在这位性情直爽的皇叔脸上看见如此寂寥的神情,他心中一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广川王也发觉自己的失态,便另找了个话题:“说起来这次出征百越时,萧岩手下的一名偏将倒是出了次风头。若不是他找出克制瘴气的药方,恐怕就算能战胜百越,我们也会损失惨重。”
刘安晟也知道他不愿谈方才的话题,便顺势接过话茬,与广川王讨论起这百越一战中出现的种种事迹。等到临别的时候,广川王又带上了平时的爽朗笑容,可他之前偶然露出的寂寥神色却仍然在刘安晟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天家亲情,从来寡淡,想必广川王心底也并非像他表现出来那么云淡风轻吧。
***
没过几天,洛川王妃又带着一对儿女进了宫。这个时候她还进宫,自然是有些私密的话要与德妃说。刘安晟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当王妃打发他带雨蝶去玩时,他便牵着妹妹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景色虽美,但两人从出生到现在也不知逛了多少遍,早就没了新鲜感。一路路走走停停,雨蝶心中早已不耐,她又忽然瞥见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便指着它娇声道:“哥哥,那只蝴蝶真好看,帮我抓住它好不好?”
刘安晟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违背她,便让身旁围绕的内侍和宫女上前去扑蝴蝶。那只蝴蝶动作轻巧,在花丛中来去纵横,过了好一会才被抓住。他上前去取了蝴蝶,正打算回头拿给雨蝶,却发现身后已经不见了妹妹的身影,一时又惊又怒。内侍宫女们脸色也是一变,明明有这么多人看着,可却没人发现郡主偷偷跑到哪里去,上头的主子们动了怒,他们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刘安晟皱着眉头,让一直服侍他的头等侍女莲叶去报告母妃,又让内侍与宫女们分头去寻找雨蝶。不知为什么,他心头总是笼罩着不详的预感。
等到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却仍然没找到雨蝶的踪迹时,他已经急得额头沁出了一层汗珠。视线无意中落在身旁的梨树上,洁白的花蕊随风而坠落在地面,暗香浮动。他脑中忽然回忆起了二周目雨蝶在军营时曾经说过的话——“还记得小时候那段日子吗?九皇叔被刺杀后,我夜里总是不敢入睡,都是哥哥你陪着我呢。”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又想起那一晚抵足而眠时,雨蝶偶尔的只言片语,其中就提起九皇子遇刺的地点是在梨花纷飞的树林中。一个熟悉的地点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刘安晟猛地停下了脚步,对内侍们吩咐道:“去太溪所看看,那里离这边不远,说不定蝶儿就在那。”
虽然心中焦急,但刘安晟却没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只是尽力加快了速度。毕竟在别人看来,雨蝶不过是自己乱跑,暂时失去了踪迹罢了。皇宫就那么大,只要静下心来总会找出她,若是刘安晟方寸大乱,其他人反而会觉得奇怪。
他们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太溪所。梨花开的正好,似雪的花瓣随清风悠悠落下,在地面铺了浅浅一层。可刘安晟却无心去欣赏美景,他命一部分人在周围寻找雨蝶,自己则带了剩下的人进了梨林。
随着不断地深入,不远处突然传来男子的叫喊,隐隐还有兵器交戈声传来。他先是楞了一下,才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向前冲去!映入眼前的景象让刘安晟如坠冰窟——广川王捂着腹部,艰难的靠在树上,一个黑衣男人站在他身旁,手中的长剑滴落着鲜血。而雨蝶正煞白着脸,浑身颤抖的倒在前方的草丛中。
瞧见他们的到来,那名男子脸色微变,眼神冷厉,竟打算继续对广川王出手!刘安晟情急下也顾不得许多,将怀中的刀抽出,往那个方向掷了过去。他们的距离相隔并不远,这一刀恰好砸在了男人的右臂上,他一时吃痛,手中的剑也稍微偏了些。而刘安晟身后的内侍们也纷纷冲了过去,那名男子见事不可违,便反向跑入了树林深处。
他松了口气,让人赶紧追了过去,又到广川王身边摸了摸他的脉搏。大概是因为刚才刺客手中的剑刺偏了,所以他只是昏迷了过去,尚且还有呼吸。刘安晟忙让内侍将他往附近的太溪所内抬了过去,再紧紧地将雨蝶抱在怀中。
“哥哥......”雨蝶拽紧他的衣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九皇叔...九皇叔他......”
刘安晟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蝶儿别害怕,九皇叔会没事的,一会太医就来,坏人也已经被赶走了。”看着妹妹惨白的脸色,他心头怒火乍起,雨蝶一直就是在家人娇宠下长大,哪里面对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他的安慰好歹起了点效果,雨蝶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她今天又惊又怕,早已心神俱疲,等到太医和德妃等人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广川王乃是皇帝如今最为宠爱的儿子,吃穿用度某些方面,他的待遇甚至能跟当初的太子相比。因为他没有争位野心,再加上他至今后院空荡没有子嗣,所以其他皇子对他的忌讳并没有太深。方才他遇刺的消息传来,原本正在和大臣交谈的皇帝直接吐了口血,晕厥了过去,是以现在来太溪所的太医仅仅只有四位。
然而在这种时候都能有四位太医过来,已经足以昭显广川王的受宠程度。能当上太医的都有两把刷子,再加上他虽然失血严重,但却躲过了朝心口的致命一击,所以命到底还是保住了。接下来就没刘安晟多大的事情了,王妃命人送他和雨蝶回了王府,自己则是当天晚上才出宫。
而等皇帝从昏迷中醒过来,第一时间里便将洛川王和陈平王一起召进了宫中,同时封锁了整个宫门。风雨欲来,整个帝都都被肃杀的气息所笼罩,连着几个晚上街道上都见不到平日里摆摊的小贩。而洛川王妃虽然回了王府,却忙着整治后院,除了来见过雨蝶几次,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看不见她的人影。
雨蝶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晚上总是陷入梦魇,刘安晟不放心,便一直守在她的床边。每每她从梦中惊醒时,总会抱住她轻声安慰。
“哥哥......你会一直陪着蝶儿吧?”再次从梦中惊醒后,雨蝶捏着被角,低着头轻声问道。
刘安晟微微一怔,心底有些复杂。自从目睹广川王被刺后,雨蝶变得比以前沉默了不少,也更缺少安全感,换做之前,她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况且洛川王妃近来也忙得很,陪在雨蝶身边的也只有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他露出微笑,伸手摸上雨蝶的头发:“哥哥当然会陪着蝶儿。可等你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到时候就该你的丈夫陪着你了。”
“那我就不要嫁人好了!”
“就怕你到时候有了意中人,反倒觉得哥哥管你管的太多了。”刘安晟无奈的摇头,又故作严肃的道,“到时候我不同意也就罢了,万一父王和母妃也不同意,看你怎么办。”
雨蝶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听见他提起洛川王和王妃,又沉下脸色,偏过头去低声道:“父王到现在也没来看过我,他在宫里这也就罢了,可母妃却也只来了几次......他们是不是不喜欢蝶儿了?”
☆、第四十一章
说到最后,她声音中隐隐带了丝哭腔。刘安晟见她这样,心中也有些难受,连忙安慰了她几句。直到把雨蝶哄得睡着,他才松了口气走出房间,一个人在庭院里静静地站着。
虽然一直没出王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外面的情势不清楚。广川王被刺这件事就像导火索,引爆了一直藏在暗地里的夺嫡之争。端看皇帝将他父王和陈平王一齐召进皇宫,又封锁宫门,便能猜出恐怕这次皇帝是想要动真格的了。王府中一名侧妃和好几位侍妾也忽然生了病,连着好几天没出房门,足以见得这场风暴牵涉的不仅仅是朝堂,就连各家后院也有人被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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