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约莫着, 彩云和碧霞在几百年内该是都不会过来了。
温热的阳光晒得扶绪额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随意抹下去,将裙摆系在腰间, 又将滑下肘的袖子向上撸了撸,弯下腰,正要仔细看看面前这株病殃殃的花,门外那莫名的徘徊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动静大了些,仿佛有什么在砸结界。
闷闷的声音,一下一下,却又极浅。
结界前的梧桐抖着叶子,对这声音表示极度不满。
扶绪不耐地“啧”了一声,淌出池子,走过去。
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瞬间被火蒸干,当她走到结界处,裙子上的水也消失殆尽,只是几缕尚湿着头发还黏在脸上。
怀着不耐烦,她放出神识,却在见到来人时,惊得睁大了眼睛。
——聿潜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虽说上次在北冥海,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但过了那个感动的劲儿,她心里还是别扭的慌。
想了想,她还是先试探地问道:“是谁?”
“我。”简单粗暴。
“……”扶绪被气得没了脾气,皮笑肉不笑道,“你是谁?”
“我有要紧的事与你说,让我进去。”那日一别,聿潜又变回了那个冷冰冰的妖蛟。
扶绪一阵郁闷:“结界我也破不开,除了我师父先前布下的那层专为防你的结界,玉帝陛下上次派大金乌来又加了一层。我自己都出不去,怎么让别人进来?”
“你撤下元始天尊布得那层便可。”
扶绪半信半疑地照做了,下一刻,灰袍银发的俊美面容就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扶绪下意识看向他身后,空空如也,她便随口问道:“你自己来的?没带小姑娘一起?”
“她在兄长那里。”他看了看面前的梧桐树,而后移开视线,将目光落在偌大的莲池上。
他的眼神复杂得很,扶绪看不通透。
“你方才说的要紧事,是什么?”
少女清清冷冷的声音响在他身侧,将他放空的思绪扯了回来。
他微微垂眸:“我……去了一趟地府。”
“嗯?”扶绪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然而就在他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时,少女忽然茅塞顿开——
杨戬与杨婵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在这替着杨戬的父母发愁,聿潜也定然替杨婵发愁啊。
莫非他去了地府,插手了杨家人的轮回?
她正待开口问,他却出声道:“我看见了生死簿。”
扶绪懵了。
“你也知道,人的命运是生来便注定了的,生死簿上记载着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经历。”他皱起眉头,犹豫着,没再往下说。
“你要和我说什么?”扶绪预感不妙,却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妙。
“我……”向来雷厉风行的男人头一遭如此吞吞吐吐,惹得她一阵心急。
扶绪想,她数三下,他若是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就不陪他浪费时间了。
才开始默数,他终于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叹了一口气:“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我在地府的生死簿上见到了杨戬的名字,他死于十月廿七,界牌关,诛仙阵。你……要不要随我下去,见他最后一面?”
扶绪愣道:“眼下是什么时候?”
“十月廿五。”他道,“过了今日,我就把杨婵带走。你要随我一道去么?这里我会用障眼法顶着。”
“不了,”扶绪微微笑了笑,没放在心上,“此战关系到封神榜,听师父说过,待战争结束,还活着的人享受高官厚禄,死了的便会被封神。他就算死在诛仙阵,以后也是会被封神的。何况……我都已经允诺了,再也不会去打扰他。”
闻言聿潜的眉头皱得更深,打断她的话:“你知道么,自从我把杨婵带出西王母行宫,没有了西王母娘娘的庇护,便时不时有天兵天将来找她的不自在,尤其是那个大金乌。封神封得是天庭的神,你觉着,玉帝会封自己百般想处死的人作神么?即便封了,又会善待他么?”
扶绪呆了呆,慢慢仰起脸:“可是……他是元始天尊门下的弟子,玉帝怎么也会给天尊一个面子吧?”
他负过手,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封神榜,不知他是不是榜上有名。不过他怎么样我不关心,我只是来问问你,要不要见他最后一面。若你不想下去,我便走了。”
他转过身,方走了两步,就被跟上来的少女扯住了袖子:“哎,我随你去。”
“不是许诺了再也不去打扰他?”他斜睨着她。
“我……我就远远的看一眼,”她顿了顿,接了一句,“看一眼就回来。”
“去之前,咱们要把话说清楚。”
“把这事告诉你,是怕你遗憾。而且看在他是杨婵哥哥的份上,想让他死前也少些遗憾。”他转过身,严肃道,“不准插手,只许远观。就算他被万道剑光穿心,尸骨无存,你也不许插手。”
“我发誓,我绝对不插手!”扶绪坚定地看着他,比划着手指。
***
她回凤凰台之前,姜子牙还未拿下汜水关与青龙关,如今再来,却已到界牌关了。
“姜子牙派人去青龙关增援黄飞虎,许是黄天化死得太惨,西岐这边斗志昂扬,不出五日,便攻下了青龙关。而后两军会合,在惧留孙与陆压的帮忙下,拿下了汜水关。”
她看着聿潜面色不动地讲这些,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竟把心中的疑问给问出来了。
不过……
“这些你怎么知道的?”她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向来不理凡间俗事么?居然对打仗的事一清二楚?”
听她这么问,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似乎很是无奈,却又微微勾起了唇角:“她担心哥哥,我便带她过来,远远地看着。”
看他们俩相处得这么好,扶绪想到自己,一时心里不是滋味。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哦”了一声:“话说回来,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对杨婵那么好?”
听见这个名字,他眸中温柔满溢。他深思良久,才郑而重之道:“她于我的恩情,无以为报。”
他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母亲生他,给了他第一条命;
绛容养他,给了他第二条命。
而真正让他从千百年的行尸走肉中活过来的,却是一个人族少女。
扶绪听得莫名其妙,而看他的神情,却是不想再说下去。
“那……你如今对我也这么好,是在光阴盘里看到了什么?”扶绪饶有兴趣的问,“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和我说说呗?”
他将视线转到一边,淡淡地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过眼下,应该不是你关心这个的时候。”他指着前方杀气腾腾的红色剑阵,道,“这便是诛仙阵,你可曾见过?”
扶绪被眼前的壮阔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只是听闻过,摆诛仙阵的四把神剑,是通天教主的镇教之宝。不是他们一起定下的封神榜么?为什么通天教主反倒摆阵阻挠姜子牙东行呢?”
“我怎么知道。”聿潜语气寻常,仿佛看得是再普通不过的阵,“但既然是摆出的阵,就没有破不了的道理。”
“像诛仙阵这般杀阵,姜子牙怎么会允许门下弟子去破呢?这不是白白送死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听闻的,他不一定听闻过。何况杀阵之所以叫杀阵,是因为见过血,凶性才会被其激出来。眼下没见血,不过是个比寻常的阵厉害点的剑阵而已。他们一路无阻,未必会将其放在心上。”
直到此时,扶绪的心里才后知后觉漫上恐慌。
天边不知何时聚起一层层的黑云,压在他们头顶。一道道银色的光划破暗沉的天色,在他们一伸手就触得到的距离,惹得心中无端压抑起来。
扶绪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要去找姜子牙。”她正要走,却被他大力扯住了手腕。
聿潜面色不善,冷声道:“说好的不插手,只远远看一眼。”
“我只是有些事想问姜子牙,”她放软了声音,挣扎着要从他手下挣脱,“我真的不插手,你相信我。”
他半信半疑地放开手。
少女揉着通红的手腕,心里明白他是关心她,怕她插手命定的生死而遭天谴。她轻声道:“我去去就回。”顿了顿,补充道,“见他一面就回凤凰台。”
他点了点头,以作同意。
扶绪隐了身形,寻着姜子牙的气儿,找到他的帐子。她进去时,老人正一身铠甲,靠着一张木桌假寐。
疲态尽显,与她上一次见到他比起来,又老了许多。
虽是不忍心,她却还是显出身形,轻声唤了他一声。
甫见到扶绪,姜子牙有点迷茫。他揉了揉眼睛,还未开口,扶绪先道:“丞相,我来是有要紧事要问你。废话不多说,你可见过封神榜?”
“见过啊。”姜子牙云里雾里。
“那……上边的名字,你可有印象?”
“这个,”姜子牙按住眉心,缓了缓神,“有些名字有印象,不过老夫老糊涂了,记得不大清楚。”
“我问你,杨戬,封神榜上可有名?”
姜子牙动作一顿。
扶绪道:“丞相,你好好想一想,他的名字,在不在封神榜上?”
姜子牙看了她许久,迟疑着,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还请大家不要计较封神榜和诛仙阵呀~
其实我一直没太弄懂封神榜究竟怎么回事,原着里有些情节看着很像名字事先就是定好的,但最后封神那里看着还像是死后才出现在封神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