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王母先声喝道,打断她的话,“扶绪,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难道没有父母养育,连点礼数都不知了吗?你怎么敢如此对陛下说话!”
“扶绪怎么没有父母养育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元始天尊教养扶绪几百年,就如亲生父亲一样。而把扶绪养大的女娲娘娘……”扶绪顿了顿,皮笑肉不笑道,“不知娘娘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扶绪有娘生没娘养,意在言外地问候我生母?还是说女娲娘娘与元始天尊教导无方?”
“你!”王母娘娘顿觉失言,她心虚地瞥了眼玉帝,讪讪地闭上了嘴。
扶绪笑着将骨节捏得咯吱作响——若不是顾及着杨戬兄妹,她一定上去抽那老女人一鞭子不可。
无论是她生母,还是养母,有哪一个是这老女人骂得起的?若当年天庭有所作为,她全族也不会留不下一个了。
“陛下,将长公主关到桃都山的,真的是您么?”
玉帝回过神来,微眯的眸子里竟然显出一丝茫然,他下意识看向王母。
王母忙道:“陛下,难道您忘了,当日大金乌将瑶姬压上来时,您自己下的命令,将她关在桃都山的。说得给她受点苦,她才能知道错了。”
玉帝皱眉,以只有他们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朕怎么记得当时说的是桃山……啧。”他面色不好看,虽然心里疑惑,到底是顾念着王母的,只对扶绪道,“凤君,此事容后再议……”
“那陛下,小仙还有一事。”扶绪绕开挡在她身前的男人,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忽略了所有人惊诧的目光,她重重叩了一个头,“小仙今日来,不仅是为了解惑,更重要的,是替兄长请罪。”
玉帝这回更疑惑了:“你几时有了兄长?”
杨戬这半天里也收拾好了情绪,他看着扶绪,眸光复杂。本该在娲皇宫过无忧无虑日子的少女,因了他被卷进一场又一场的麻烦中,却仍是首先为自己考虑。他掩在身后的手指微微颤抖,极其后悔,当初推开她,就不应该在事情落定之前把她再拉回来。
“陛下。”他低声开口,先一步将玉帝的视线拉了过去,“还望您能为我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手拉着妹妹的手腕,一手握紧了刀。
“她与妖蛟勾结。”玉帝冷冷道。
他明白聿潜杀大金乌是为了杨婵,然而没有切实的证据。与妖蛟勾结这项罪名可轻可重,他避重就轻道,“朕没有一并将你拿下,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扶绪深深为宝座上两位的厚脸皮所折服,她思来想去,没懂玉帝的脑回路。
是玉帝命杨戬封神攒功德,但他妻儿偏偏不放过杨家兄妹。最后大金乌死在聿潜手上,玉帝要聿潜的命不够,还来找杨婵的麻烦。
如今听他的意思,还想找杨戬的麻烦。
杨戬似乎也是无奈了,他一时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扶绪叹道:“小仙今日来,就是为了妖蛟。”她装作没看见杨戬倏然凌厉的眼神,继续道,“陛下该是知道,聿潜小时候,是养在我母亲这里的。只是后来种种原因,他便走了妖道。不提别的,他怎么也算是我半个哥哥。既然是一家人,做哥哥的犯了错,做妹妹的自愿替他承担过错。怎么也没有让外人担责任的说法。”她淡淡地瞥了眼杨婵,“至于这个姑娘的事,小仙倒是略知一二。聿潜他向来霸道,想要什么便必须得得到。他先时提到过,看上了个人类姑娘,决定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把她禁锢住。小仙救她,便是觉得,一切都是聿潜做的,她若是无辜受牵连,实在死不瞑目。”
简言之,都是聿潜做的,她也是身不由己。
玉帝冷着脸看她,半晌无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笑道:“不愧是鸟族啊扶绪。”
扶绪恭敬地行礼:“如今兄长已死,但若他的死不能使陛下消气,小仙自愿替他担下您的怒火。无论是禁闭一辈子,还是别的惩罚,小仙都担着,只望您勿要牵连无辜的人。”末了,她轻轻看着杨戬,“还是您血浓于水的亲人。”
目光交接的一瞬,他便懂了的她心中所想——你不能轻举妄动,你还要救母亲。
“你倒是深明大义,与你比起来,倒是朕不分青红皂白了。”玉帝转过视线,“那好,朕便罚你禁闭期限再延千年,禁闭期间,你若再敢擅自离凤凰台,一次加百年。”
扶绪默默松了一口气,还好……
“杨婵,但你与妖蛟混在一起是不争的事实。”她还没舒完这口气,就听玉帝话语顿时冷冽,“即便是被逼无奈,却也抹黑了我天庭皇家的颜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娘娘,你看该当如何?”
王母终于舒心的笑了,她懒懒地倚着扶手,斟了一杯玉露:“不若……”
她状似很苦恼,漂亮的眉微皱着,思忖了许久,才惋惜地叹道:“唔,就以杨戬这一身功德相抵吧。凤君方才也说,都是一家人,做妹妹的犯了错,做哥哥自然要担着些。”
“你!”扶绪急道,“陛下,她是无辜的,您不能……”
“好了,就按娘娘说的吧。朕不追究你们在南天门闹的那一场,已经是念着情分,网开一面了。都退下吧。”说着,他起身,要朝瑶池走去。
杨戬一直没动,见王母扶着玉帝站起来,他才极轻地笑了声:“敢问娘娘,您是不是,从没打算放过我母亲?”
王母嫣然道:“怎么会?瑶姬毕竟也是本宫的妹妹,本宫看她受苦,心疼还来不及。只是你们实在不争气,唉。”
他们的身影走远,一直沉默的天蓬才咳了声,道:“那个……你们别怪陛下,他其实也是很关心你们的。”
“我明白。”杨戬拉起扶绪,看了她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傻子,你掺和进这泥水里做什么?”
“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扶绪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她瞥了眼天蓬,瞥了眼杨婵,不敢看杨戬。
“没有,我要谢谢你。若你没来,三妹必定保不住了。”
今日发生的事,其实在他意料之中。他早就知道王母不会轻易放过母亲,若母亲回来,她还怎么接手四重天?只是他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要他在母亲与妹妹之间二选一。
“别担心,我心里有考量。”他满是薄茧的指腹,轻柔地托起扶绪的脸,笑笑:“眼下叫我苦恼的是,我又欠了你的,一件一件累加,这该怎么还呢?”
天蓬叹着气退开了,殿里只有他们三人。扶绪看着他温和的眼睛,心里奇迹般的安定下来:“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不过我最后还要求你一件事。”
“我们之间,还要谈‘求’字么?”
“这回要的,”他将杨婵拉至扶绪面前,“希望你能帮我照看妹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别离开凤凰台。”
扶绪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姜子牙那边定然还是需要你的,你便安心过去。余下的事,以后再想办法。”
他点点头:“走吧。”
***
火云洞常年雾气缭绕,紫云崖隐在最浓的雾间,极为安静,每日在这里,只有浅淡的鸟鸣与飘远的药香作伴。
红发小童背着一箩筐的药,哼着歌谣,一步一蹦哒地朝紫云崖走。在山洞口,他看见一只把脸埋在翅膀下休憩的小鸟,“嘿嘿”笑了两声,蹑手蹑脚走过去,又突然出声将小鸟吓醒。
小鸟气愤地扇着翅膀飞远了,边飞边啐了他几口。
小童笑着挠挠头,紧了紧药篓的背带,哼着歌进了洞。忽然,他站直了身板,收起悠哉悠哉蹦跶的腿,惊喜地看着坐在石床上面无表情穿衣服的男人。
“你醒啦!”他将药篓放下,笑着过去,探向聿潜的脉,“你身体还很弱,还是别乱动了,回去躺着吧。”
“我有要紧事。”聿潜面上毫无血色,却避开了小童的手,起身活动活动手腕。
“再要紧的事能比命重要么?”小童嘟囔着,见他已经站起来,着急地扯了他一把,“你一身修为尽散,现在下山都是问题,不能走!”
他被拉得一趔趄,脚步踉跄一把,不耐烦地甩开小童的手,漠然地朝洞外走。
“师父费尽心思救了你,你好歹和他道声谢吧。”小童不满道。
他往外走的身影停了一停,转过身,惜字如金地开口:“来日方长。”
“……怎么这样啊。”小童看着他消失在转弯处,郁闷地挠了挠头。
***
“陛下其实没那么冷血,真正心狠的是王母娘娘。”扶绪拉着杨婵的手,感慨道,“看他今日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有心放过你们,不然咱们三个都没办法安然回来。”
杨婵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扶绪,又摇摇头,她正要说什么,眸光倏然一滞,而后巨大的喜悦瞬间在她脸上蔓延开,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聿潜?!”
扶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男人苍白着脸,胸腔缓缓地起伏,颇为吃力,却还是扯出一个笑,朝跑过去的少女张开了手臂。
下一刻,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
“跑到这里,你是嫌活太长了吗?”
这些日子里唯一的好事就是他醒了,见他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扶绪心里开心,面上却故作不在意,十分嘴欠地问。
“这点小伤,不碍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看着少女的目光有些痴,“玉帝他难为你了么……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