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锋寒从包袱里取出二十块金饼。
李澈皱起眉,问道:“没有金票吗?这要怎么带走?”
寇仲奇怪地问道:“什么是金票?”
李澈忽而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大夏,相应的,由大夏朝廷发行的金银铜票在这里也是没有的,便不再多说,拿起一块金饼,比划了一下,发觉这样直接揣进怀里不光容易丢,而且会发出碰撞声,但凡有些经验的人都能知道他们携带了金银。
寇仲眼珠子一转,指了指李凝,说道:“拿那块布把金饼叠着包起来不就好了?”
李澈不知他颇费了一番周折就是为了看看自家妹妹蒙在花布底下的脸,他摇了摇头,说道:“找个伙计让他出去买块布就是。”
说实话,李澈没想那么多,让李凝蒙着脸出来,只是在路上发觉稍有姿色的女子很容易被盗匪盯上,洛阳虽然看着繁华安定,但毕竟世道不同,先前经历了一遭李世民的事情,好不容易逃出来,他警惕得就像个兔子。
寇仲越发觉得有趣,随手打发了一个伙计出去买布,喝了一口酒,和气地问道:“小兄弟和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哪里人?来洛阳做什么?”
李澈笑了笑,说道:“萍水相逢,日后大约也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何必通名呢?”
寇仲叹了一口气,说道:“天大地大,萍水相逢也算很有缘分了。”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有再多问下去。
李澈一口酒菜也没有动,李凝坐在他边上,眼睛却忍不住地朝着满桌的菜上看,从一早出来,她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徐子陵是个细心的人,他并不在意寇仲和跋锋寒打的赌,说到底他和寇仲从扬州老家一路出来,见过的美人多不胜数,远了不说,他刚和寇仲见过艳盖洛阳的董淑妮,只论美貌甚至不比婠婠差多少,他也没有半分心动。
见李凝这幅模样,徐子陵便笑了笑,说道:“想吃就吃吧,大不了我们不看你就是。”
李凝眨了眨眼睛,小声地说道:“我没事,我不饿。”
说话间那伙计抱着一叠细麻布回来了,麻布这东西不值钱,寇仲瞥了他一眼,也没什么计较的心思。
李澈把金饼包好,打成一个包袱,二十块金饼足有十斤重,跋锋寒背着三十斤的黄金跟没背一个样,他提在手里却觉得分量很重,便自己拿着,不让李凝帮忙。
眼见两人起身告辞,跋锋寒端着酒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寇仲忽然伸出手拦在李澈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小兄弟,你先前怕我们是坏人不肯喝酒,现在银货两讫,怎么酒也不喝就走了?”
李澈拧起眉头,说道:“既然已经银货两讫,为什么还要喝酒?”
寇仲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懂玉,怕你的玉是假货,正等行家来鉴,小兄弟你这样急着走,实在让我心里很没底啊。”
李澈听了,倒有些理解了,哪怕在大夏,一百两黄金也不是个小数目。
原本要走的人就这么又坐了回去。
寇仲打发了一个伙计让他去找个不存在的“寇先生”,然后笑着给李澈倒了一杯酒,又让人给李凝上了一壶梅汁,亲自端过去,口中说道:“你们再等等,再等等……”
说着手忽然一抖,一壶梅汁就这么洒了大半壶在李凝蒙着花布的脸上。
寇仲演技极真,啊呀一声,连忙伸出手作势要给李凝擦脸,手还没伸到那张湿透的花布上,李澈脸色一黑,抬手推开寇仲,怒道:“男女授受不亲,让开!”
那张花布原本就闷,湿了水越发透不过气,李凝自己抬手解开了脑后的布结,李澈见她半张脸都是褐色的梅汁,便用袖子给她擦。
被推开的寇仲原本在笑,笑着笑着忽然发觉雅间里出奇安静,再一看,自斟自饮的徐子陵把酒水斟到了袖子上还在斟,仿佛忽然可以用袖子喝酒了,跋锋寒白皙的脸庞上浮现出一片潮红,竟是难得失态。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后来他恨不得自己此生都没回过头。
美人如刀,刀下多少英雄。
第8章 大唐两条龙(8)
李澈给李凝擦干净脸,顺手用指腹在妹妹那张凝脂雪玉般的小脸上抹了一记,发觉是真的擦干净了,这才收回手。
花布已然湿透,他也就没再让李凝遮掩,又见妹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便道:“他们还要等人来,想吃就吃点吧。”
李凝之前解开花布时其实是有些生气的,眉头要蹙不蹙,眼里带着几分恼意,生生瞪了一眼寇仲的后脑勺,偏是这样也动人,寇仲没能瞧见,他回头的时候,李凝收回了视线,脸颊朝着李澈侧过去,一副乖乖的样子。
听了李澈的话,她顿时开心起来,又见请客的三人都看着自己,便礼节性地笑了一下,拿起筷子。
寇仲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对着李凝施礼道:“刚才手误了一下,伤着小姐了没有?实在万分抱歉!”
李凝已经饿了,只想他入座,便道:“没事,你、你坐下吧。”
寇仲只觉得这道先前听来没什么奇特甚至有些结巴的声音都听酥了他两只耳朵,双腿立刻一软,坐回座位上。
说实话,寇仲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容易为女子心动的人,但他同时又清醒得很,不管是门阀贵女还是江湖美人,甚至青楼里卖笑的姑娘,在他这里都是一样的,心动是真,他却不会再像昔年刚从扬州出来时的那个傻小子,傻傻付出一颗真心出去。
他又同样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对大多数的女人轻浮乃至动手动脚,只是因为她们对他有所求,他采撷得理直气壮,但他又和大部分忽然得势的人不同,即便已经有横行的资本,他却还留着几分为人的底线。
但现在他忽然就明白了,有时候底线这种事也是分人的。
至少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强抢民女的恶霸念头。
徐子陵正在拧袖子。
他这个人欲望淡薄,对美人并没有太多执着,他最向往的是知音女子,美色天生,纵然惊艳了他的眼,却不能打动他的心。
桌底下忽然有人踹了他一脚。
徐子陵抬起头,瞥了一眼寇仲,见寇仲双眼晶亮朝他打眼色。
说得恶心点,寇仲这个人吧,他一撅屁股,徐子陵就知道他拉什么形状的屎,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无奈,但还是对着李澈和李凝兄妹二人举了一下手里的酒杯,温和地说道:“小兄弟和姑娘看着不像普通人家出身,如今世道乱成这样,出了洛阳到处都在打仗,不知两位今后有什么打算?”
和轻浮的寇仲不同,徐子陵是个让人一眼望去便如春风拂面的人,李澈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听闻如今江湖上有不少教人习武的门派,我和妹妹正要去撞撞运气。”
一听妹妹两个字,原本隐隐有些排斥李澈的寇仲整个人都亮了一点。
跋锋寒也觉得嗓子痒,咳了两声,难得多话道:“小兄弟,不是我说,习武最好的年岁在八岁到十五岁之间,过了这个时间很难学出成效来,就像口音,从小学的口音到大,再如何矫正也迟了。”
李澈还没说完,李凝却眨了眨眼睛,用不大熟练的话说道:“我哥哥,刚学的、洛阳音。”
别说寇仲就是过了十七岁才学的武,哪怕他也是八岁习武,这会儿美人发话,他也是立刻就道:“就是,老跋,你别忘了,我跟子陵都是过了十五岁才开始入门,现如今走到哪里也不算无名小卒了吧?”
他存心有几分炫耀的意思,话出口却有些反应过来,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跋锋寒一时无语,寇仲和徐子陵二人的天赋悟性与运气是寻常人能比的吗?
徐子陵看了一眼寇仲,又对李澈笑了笑,说道:“小兄弟不要理他,不过老跋说得确实有理,过了十五岁,习武确实迟了,与其一头撞上南墙头破血流,倒不如一开始好好想清楚。”
李澈想得很清楚,他并不是要拜入江湖门派,而是要去做和尚,能够练成武功当然好,要是练不成,大不了他就多做几年和尚,庇护妹妹嫁得良人。
他们说话,李凝吃菜。
说实话,李凝吃东西的样子并不文雅,能一口吃下的绝不分两口,带着些婴肥的脸颊鼓起来,却不折损丝毫美色,反倒让人觉得一派天然娇态。
至少寇仲看上去很想亲自喂一喂的样子。
徐子陵那边正给李澈讲到武学入门,寇仲那边已经吹嘘起来了:“这家店的吃食有什么好的?等有机会让你尝尝仲少的手艺,我最擅长的是清风饭和玉井饭,子陵会做团油饭,清风饭要到夏天才好吃……”
李凝本以为自己已经听懂这里大部分的话了,但遇到寇仲一张嘴叭叭的还是感觉头疼,尤其他说得又快又急,只好埋头吃饭,偶尔应和几声“嗯”。
伙计来报说没找到“寇先生”的时候,桌上的菜都凉了。
李澈也谢过了徐子陵的好意,带着李凝起身告辞道:“两位傅兄,跋兄留步,我们兄妹会在洛阳城外待一段时间,倘若玉佩有任何问题,可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