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第一次见江湖人的情报,震惊得几乎失语。
倘若他有这么一张情报网,简直可以想搞死谁就搞死谁。
江湖第一大势力,确实不负盛名。
不过这和他有也没什么区别了,苏梦枕派人来传话,给了李澈一块白玉令牌,凭此令牌李澈可以派人自由出入白楼,这等于是将整个情报网和他共享。
当真是份厚礼。
李澈不知这是补偿,只觉苏梦枕这个合作对象十分有诚意。
有三个皇子一起合作,想要坑太子一把很容易,难的是一步坑死,不过有了苏梦枕的情报网,他要搞的事情立刻就成了一大半。
李澈要了十几单情报,由于白楼的情报一向是一式三份,杨无邪给得也很痛快。
苏梦枕从白楼回来,一眼就看到徘徊在玉塔前的李凝。
起初是一种喜悦的情绪自心口蔓延而上,随即就像酿坏了的青梅酒,甜味中泛着几分酸苦之意。
像咳嗽,有些折磨人。
李凝却不能理解苏梦枕的复杂情绪,她一见苏梦枕,就有些退却的意思,耳垂烫得要命,她又疑心自己脸也红了,生怕被看出些什么,视线飘了几下,就想转身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苏梦枕轻轻地咳了一下,他原本应该是想要说什么的,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那声咳嗽就像一个引子,把他连日来被药汤压下的咳嗽一起带了出来。
他记得她是不喜欢听他咳嗽的。
然而咳嗽这种东西原本就是越想压,越是压不住的,他不光咳得痛苦,还咳出了一大滩血来,用帕子都擦不干。
李凝也顾不得脸红了,连忙跑了过来,见苏梦枕的帕子湿透了,竟也不觉得脏,用衣袖给苏梦枕擦血。
那片微青的衣袖还没能碰到苏梦枕的嘴角,就被他微微偏过头去避开,若是旁人就该懂了,但李凝一下没碰到,也没多想,一只手按住苏梦枕的肩膀,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还轻轻地给他拍背,想让他咳得顺畅一些。
苏梦枕很不愿意在咳嗽的时候被李凝看见。
但像这样被轻轻地拍着背,已经是很小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苏梦枕咳完,李凝的袖子也红了一大片,她松开踮着的脚,很是担心地说道:“楼主没有按时用药吗?怎么咳得越来越厉害了?”
苏梦枕轻声说道:“可能是昨天夜里喝了冷酒。”
李凝惊道:“你又喝酒!”
苏梦枕垂着视线,他宁愿把一切都推到酒身上,也不想让李凝觉得他病得比以前更重。
李凝扶着苏梦枕回玉塔。
树大夫如今已经是御医,一个月能有一次休沐已经很不错,他昨日才来了一趟,这会儿就没法再出来,不过金风细雨楼本身也有供奉着一些医术高明的大夫,更别提还有树大夫留下的药方和丸药。
苏梦枕吃了药,脸色也比先前好看了一些。
李凝离开了。
苏梦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本没有奢望任何一个女孩子见到犯病的他还会对他抱有好感,就像温柔,她刚来金风细雨楼时见到他,分明也有几分憧憬,但见到病榻上的他,憧憬立刻就变成了惊恐,那种怎么也掩盖不下去的嫌弃脸色才是他讨厌温柔的真正理由。
但放在李凝身上,他却有几分庆幸。
走了也好,再也不来也好,他总算可以彻底松一口气,即便心里有些麻麻木木的疼,却也好过那份仿佛偷来的欢喜。
上天何其薄待他,令他尚在襁褓之中就注定了三十年苦痛,上天又何其厚待他,让他在将死之前从自我编织的梦境中脱离出来,见到人世间真正的美好。
可美好从来都是转瞬而过的。
苏梦枕闭上了眼睛。
然后又睁开来。
李凝一只手扒在门边,露出半个脑袋,小声地问道:“你要睡了吗?”
苏梦枕怔了一下,摇摇头。
李凝松了一口气,进了门,她的手里提着一个酒坛,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苏梦枕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藏在书房里的酒坛。
李凝不擅于发脾气,把酒坛放在地上那重重的一声就代表了她全部的脾气,她看着苏梦枕,板着脸说道:“我刚才去了你的书房,这是我在书架后面找到的,一整坛酒,空了一半。”
苏梦枕只是看着她,那双总是很明亮的眼眸里全然地倒映出她的模样。
李凝没有察觉,生气地说道:“上次你都是骗我的是不是?用那么小的酒杯,要喝多少才能喝走一半那么多?”
苏梦枕轻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李凝信他才有鬼。
她把地上的酒坛又提了起来,打开封盖,还没凑近就被那呛人的酒味熏了一脸,她拧着眉头,盯着里面的半坛酒,说道:“我以后每天来一趟,再让我找到……”
李凝一边说着,一边提着酒坛走到窗户边上,酒坛口向下,哗啦啦全部倾倒下去。
苏梦枕眼睛都不眨一下。
倒是李凝倒完酒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地说道:“我是不是过分了?”
然而话一出口,看到自己被血浸透的袖子,李凝忽然就觉得理直气壮了,不等苏梦枕回答,就道:“我这都是为了楼主好,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吓人!”
苏梦枕说道:“知道。”
李凝刚刚大起来的声音又小了回去,她轻咳一声,说道:“我、我先回去换衣服。”
话说完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空空的酒坛。
苏梦枕起初是嘴角轻轻扬起,随即笑出了声,笑声也从低低的笑,慢慢变成大笑,最终停在咳嗽声里。
可他真的很开心。
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仿佛只有今天真正做了一回凡人。
李凝把沾了血的衣裳换下,不知怎地就翻出了从没上过身的红裳
衣裳是府里裁的,一个样式做好几种颜色,她平日里会挑些鲜亮的颜色穿,却从没碰过红的,毕竟苏梦枕总穿红,她自觉要避嫌,真正穿在身上,感觉却又不同以往。
李凝一连换了好几件衣裳,最后挑了一件用金线绣着莲花的裙裳,红底金莲,即便天已黄昏,在微弱的天光映照下,也灿烂漂亮得像是朝阳初升。
李凝假装几天的空档没有发生过,也假装忘记了苏梦枕刚刚犯病,还不能教她刀法,提着也不怎么方便练刀的长长裙摆,高高兴兴地返回玉塔。
然后就在玉塔前见到了雷媚。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起来,低着头想要快速从雷媚身边过去,却还是没拦得住雷媚浅笑一声,半带调侃地说道:“楼主夫人又来见楼主了?”
李凝满可以就此落荒而逃,然而一想到苏梦枕教过她的话,她的脚步向前了两下,又回转过来。
李凝看着雷媚,认真地说道:“我和楼主的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楼里兄弟都知道,雷姑娘每次都要曲解调笑,我不喜欢。”
雷媚有些惊讶,但还是笑道:“姑娘不喜欢,我不说了就是。”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一种漫不经心的调笑语气。
李凝却忽然拔出了袖里的短刀。
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苏梦枕的刀法残忍而美丽,仿佛黄昏时最后一抹血色残阳,透骨凄凉,彻底超出了其师红袖神尼的红袖刀法,李凝的刀却又有不同。
和她温温柔柔的表象全然不同,像当头一道雷霆,刀法尚有欠缺,气势十成凶煞。
雷媚明明也是个难得的高手,却第一次毫无防备地被刀尖抵上脖颈。
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雷媚记得,一年前李凝还没有习武,她曾亲口拒绝教她剑法。
李凝看着仍旧温温柔柔的,单看脸色还有几分柔弱之意,语气比先前还要认真道:“雷姑娘,我不喜欢你。”
第49章 黄昏细雨红袖刀(24)
大约谁的不喜欢都不会有李凝这样吓人了。
雷媚从前并没有把李凝放在心上, 除了那张任谁都无法忽视的脸和身份, 李凝并不讨人喜欢, 又或者说是不讨女人喜欢, 就像她讨厌雷纯和温柔一样,李凝同样是个令她讨厌的人。
可惜她的不喜欢不能让她做出任何出线的行为, 太子不清醒, 不代表她不清醒, 李澈对这个妹妹的看重超出了所有人的估算,但这并不能让她真正把李凝放在眼里, 直到如今, 她被一刀抵在脖颈上。
李凝是个好学生, 苏梦枕教她的所有东西她都记得十分牢靠, 并且知行合一, 即便和雷媚近在一刀之间,她也不曾露出半点破绽, 那一刀凌厉得几乎像是半个苏梦枕当面。
雷媚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通常不会被自己的情绪左右, 就像她讨厌温柔,却能掌握分寸, 只会令温柔自讨苦吃, 而不会激怒她身后的势力。
故而她立刻调整了对待李凝的态度, 不仅笑容比先前真诚得多,更露出能被人察觉到的一丝丝惊惧与嫉妒之意,倘若是个真正的小姑娘, 想必会觉得很得意,而得意之后,稍稍羞辱一番,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雷媚用这招对付过很多人。
李凝却只是皱了皱眉,说道“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发生第二次,另外……请雷姑娘以后见到我,不要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