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力素来不错,虽则当日只见了两张泥猴脸,但孙策的身形轮廓比常人高大一些,在徐州这样的小地方也算显眼了,她勒马而停,问道:“这是孙策将军?”
赵云不知这个骑在马上的女子是什么人,但看模样也该是高门女眷,他谨慎地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应了声是。
李凝不由奇道:“堂堂主将,白日当街醉酒,按律……”
李澈听见动静,掀开马车帘看了看,便道:“近来闲暇,他昨日找我请了一天假,不算违纪,随他去吧。”
赵云没见过李澈,却听闻过他的长相,再听此言,当即认出自家主公,连忙行礼。
这一行礼,孙策像一滩泥一样从他肩头滑下,摇晃了一下就要倒地,李凝抬刀一别,稳稳当当勾住了孙策的衣服,将人带得正了一些。
与此同时,赵云反应过来,伸手扶住孙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上李凝的刀鞘。
李凝松手,任由孙策倒在赵云身上。
她轻声说道:“小心一些。”
赵云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马蹄声渐远,赵云扶着孙策,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一定是酒意上头了。
要不然他怎么会几次三番偷看主公的内眷。
赵云稳稳当当地扶着孙策回了军营。
孙策倒头就睡。
临走的时候,正赶上副将周瑜过来,赵云便笑道:“将军刚才饮了些酒,已经睡了。”
周瑜不奇怪孙策喝酒,就是他给孙策出的主意,他奇怪孙策怎么没灌醉人,反倒自己躺平了,只是这话不能和赵云说,他也笑了笑,说道:“看来伯符喝不过子龙,待闲暇了,我也试试子龙的酒量。”
赵云摇摇头,说道:“子龙也醉了,只是醉得不大明显。”
周瑜不信,赵云面皮白皙,眸正神清,身上虽有些酒气,却不像旁人那样目光涣散,脚步虚浮,至于孙策,平时口口声声自号酒中霸王,结果隔着军帐都听见他的鼾声了。
孙策睡了,周瑜自然也不准备去打扰他,他和赵云一起从军帐出来,琢磨着不如开诚布公和他谈一谈,假如赵云和甘宁真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日后少让他们见面也就是了。
赵云还真没想到周瑜会为甘宁的事情来询问他。
也许当真是因为那一点酒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周瑜和盘托出了连日来的谨慎考量。
周瑜哭笑不得。
说实话,赵云其实并没有勾心斗角的心眼,他所做的事全凭往日经验,公孙瓒帐下内斗,是因为公孙瓒早年和近年对人才的需求不同。
早年守卫北疆需要的是武将人才,能入白马义从,最重要的是个义字,赵云正赶上这一批白马义从的尾巴,后来公孙瓒决意争霸,招揽来的谋士自然把他当成主公,为他谋算利益,即便是武将,也是奔着他的实力来,义和利天然对立,赵云半新不旧,夹在中间自然不尴不尬。
李澈帐下则完全没有这个方面的对立。
太史慈和孙策情同兄弟,孙策手下的兵马还有不少是太史慈练出的兵,如今太史慈远在北疆,孙策和家将之间自然没什么矛盾,至于降将和新来的一批武将,就更没有说话余地了,更何况,内斗的原因大多时候在于主公没能协调好,公孙瓒既要义也要利,世上没那么多两全事,到了李澈这里则不同,全军向利,别说内斗,今天两个武将打了架,明天两人一起去认错,何苦来。
周瑜还给李澈举了个例子,张邈帐下的降将里有个人和张郃手底下的兄弟不合,两人见面就吵,一言不合就打,没几天被人上报给李澈,李澈就让他们一起住,穿一条裤子,一个人出去把裤子穿走了,另一个人只能在房里等,两个人整天为了裤子打架,谁出去都带着一身伤,没过多久这两个人就痛哭流涕去找李澈,表演了个原地做兄弟。
后来军中就很少有矛盾再发生了,毕竟谁也不想和别人穿一条裤子。
赵云和甘宁之间的矛盾之所以那么引人注目,背地里少不了一些想看热闹的人起哄。
不少人开了盘口,赌这两人什么时候穿一条裤子。
从周瑜口中得知真相,赵云……松了一口气,毕竟他虽然不是什么讲究的大族子弟,却也不想和别人穿一条裤子。
话到此处已经算是说开了,赵云向周瑜保证,明日便去向甘宁道歉,至于接不接受,赵云相信甘宁应该也不想和他穿一条裤子。
之所以要明日才去道歉,是因为甘宁并不住在城中,他是水贼出身,练的是水军,曹操久居江东,练得一支好水师,想战胜水师,自然要用更强的水军来打。
赵云目前是个杂号将军,不带兵,只跟着其他将军练练新兵,平日里事情不多,周瑜倒是很忙,不多时就有人来报,说主公到了。
赵云下意识地想退下。
周瑜却笑道:“正好子龙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主公呢,一起去见见吧。”
周瑜说话客气只是他一贯如此,实则一个杂号将军是没什么拒绝余地的。
赵云只得应了一声。
城中屯兵不过三千,徐州军主力大多都在战后回归各郡县了,城外荒村还驻扎着三万兵马,但一旦遇到战事,这些兵力就会以最快的速度集结起来。
因为李澈专门修了一条军道。
军道平日里用来押送粮草物资,战时却能发挥巨大作用,几乎所有的军营都建在军道附近,李凝看中的就是一块距离军道不远的地盘,往来方便。
那块地是孙策近卫营的驻扎之所。
李澈发话,自然没有旁人不满的余地,周瑜压根就没问那块地腾出来要做什么,便应道:“这几日天晴,正好让他们腾出地方来,近卫营只有五百个人,去和其他营挤挤也就行了,倒也省得出城。”
李澈点了点头,说道:“五日之内搬走,再调一批人手来,把这块地圈起来,盖高墙,只留一侧出入。”
周瑜疑心李澈要在城中建牢房,但他什么也没说,立刻记下。
事情交代完,李澈忽然看了一眼赵云。
赵云心头一跳,莫名有些发慌,难道是他偷看主公内眷的事被人发觉了?
李澈收回了视线。
方才离得远,以为是个小将,离得近了再看,至少也得二十往上了。
年纪这么大,肯定有妻妾。
第149章 三国(16)
赵云还真没有。
这年头做亲是讲究门户相当的, 士族和士族做亲,庶人只配和庶人婚嫁, 士族就算落魄了, 哪怕送女为妾也不会下嫁庶人,赵云在公孙瓒帐下快有十年了, 也没人想起给他说媒。
这事太难办了啊!
庶人出身在武将里虽然也算普遍, 但公孙瓒本人是大士族出身, 能在他手下混出头的,要么出身不错,要么功勋够大,出身不错的看不上赵云,功勋够大的,家中女儿都抱上孩子了。
低位武将倒是有心给他说媒,可几年耽误下来,他的年纪也摆在这里, 讲究的人家更愿意把女儿嫁给同龄男子, 所谓少年夫妻, 不讲究的, 赵云自己也看不上。
这就耽误到现在了。
其实再耽误耽误,赵云也就想开了, 他本也没有肖想什么士族女郎, 说得过去就行了, 要是说得过去都不行, 那就凑合。
不料偏偏遇上主公倒台, 连人带家眷一窝都被押送到徐州,白马义从大多跟着公孙瓒去了颍川,留赵云不尴不尬在军营里,忙着谨慎小心还来不及,怎么有时间去求人家给自己说媒?
更何况来到军中以后,赵云悄悄地发现,自家主将和副将还都没有成亲,军中打光棍的一把一把,也显不出他来。
于是赵云心安理得地光棍了。
他也知道,两位将军打光棍,那是人家没心思,只有他是真的找不到。
李澈走后,周瑜把迁营和建墙的事交给了赵云去办。
毕竟杂号将军没有正职,别人都很忙。
赵云并不在意这个,他又不需要亲力亲为,看着点办就是了。
周瑜分配完任务,这才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伯符怕是要怪我了。”
赵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
周瑜说道:“方才跟在主公身边的女郎,便是主公的妹妹,尚未出嫁,主公本有意考察伯符,是我劝他三思,后来主公也没再提过。”
赵云怔了一下。
这年头女子出嫁年纪不会超过十五,源于汉初人口凋敝,十五不嫁则要罚税,后来演变成了女子早嫁,男子早娶,但实则士族男子就算过了二十未婚,对名声也无妨碍,可以照常娶妻,而女子过了十五岁不嫁,却是很难再嫁出去了。
但主公的妹妹却不同,谁听过公主难嫁?何况这位未来的公主生得天姿国色,活脱脱天仙似的人物。
赵云设身处地想了想,也跟着周瑜叹了一口气。
周瑜轻轻地拍了拍赵云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刚走出三五步,赵云忽然反应过来,这事有关女子名节,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赵云只是顺着思路猜了猜,便没敢再往下细想。
这谁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