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脸上的笑容往下褪了一点。他用扇子抵着下巴, 疑惑的看着新酒:“好吃吗?”
新酒盖上食盒, 听见教祖大人的话, 她愣了片刻:教祖大人想吃?不过紫藤花过敏的话,没办法吃吧?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夸花饼有多好吃了。
这样想着, 新酒体贴道:“还行。”
果然,教祖大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新酒盯着朱红色印金漆的食盒, 走神的想:生气了吗?没想到教祖大人居然这么喜欢紫藤花饼……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得不到的一直在骚动?因为过敏所以从来没吃过,于是才格外喜欢吗?
说起来,千落好像说过这座山上连一棵紫藤花都没有。也许是因为有教众知道教祖大人过敏紫藤花, 所以特意给拔了?
“把食盒拿去给千落吧。”
教祖大人的声音一如既往, 笑意盈盈, 带点雀跃。新酒捉摸不透他的心情,感觉比哄对象还难。
幸好教祖大人只是教祖,不是她对象。
新酒在自己心里庆幸的想着,抱起食盒小跑出去。
门槛处洒落了些许朝阳的晨光,新酒抱着食盒,墨色长发披散至小腿处。她一脚踩进晨光里,黑发在光芒下散出绸子似的光泽。
童磨紧紧的盯着她的背影——阳光自她发顶倾泻而下,绿色小振袖宽大的袖子一角自门边闪过,仿佛一朵摇曳在阳光底下,明媚的花。
为什么呢?
他罕见的迷茫起来,自己质问自己:“为什么,新酒没有变成鬼呢?”
明明已经接受了那位大人的血,为什么还是人类呢?难道……是天意吗?
脸上的迷茫很快褪去,童磨捧着潮红的脸,满足道:“我明白了——这都是天意呀~”
“新酒是为了与我一起共赴极乐,所以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只是把新酒变成鬼,当然还是不够的。她自然是要和自己一起永生,才对得起自己的爱呀——童磨闭上眼,有眼泪颤抖的从睫羽下滑落,他喃喃自语:“这种复杂的心情,一定是爱呀~”
哒哒哒——
木屐踏过木质檐廊,发出清脆的声音。新酒抱着食盒,一边走一边想:下次找千落换双鞋子吧?这种木屐走起路来实在太不方便了。
在千落的房间里找到千落的时候,她正在翻箱倒柜的寻找着什么;地上凌乱铺散着许多饰品,有散发着润白光泽的珍珠,也有装饰着流苏与宝石的木齿梳等等。
新酒把食盒放在门口,好奇的问:“千落,你在找什么啊?”
“给你找新的饰品……我记得是在这个盒子里的来着……放哪儿去了呢?”
她嘀嘀咕咕的翻着柜子,终于从角落里找出两支簪子——看模样,应该是一套。她冲新酒招手,兴奋道:“上个月我在山下的铺子里订的新簪子!新酒你快来试试!”
新酒看了眼簪子,上面贴着银片压出来的雪花,干净又秀气。她走到千落旁边跪坐下来,状似无意的向千落打听:“千落,我昨天给你的紫藤花,还有吗?”
千落拿着簪子往新酒头发上比划,听见她的话,也不曾深想,漫不经心道:“今天早上做花饼,都用完了。”
新酒松了一口气:做完了就好。
再不用完,她真怕教祖大人被毒死。嗯……应该也不会毒死吧?既然都知道教祖大人紫藤花过敏了,她肯定也不会让千落再把紫藤花放进教祖大人的食物里了。
日光从纱门外透进来,落在新酒脸上。她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以方便千落给自己绾头发,面上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热。
就这样生活好像也不错?虽然教祖大人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亚子,但是千落这么可爱,教祖傻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新酒出神的想着,甚至觉得:恢复记忆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往后稍稍。
“听说今天晚上,山下的镇子上有烟火大会呢。”
身后的千落还在碎碎念,新酒注意到她提起“烟火大会”的频率格外的高。想了想,新酒问她:“千落想下山去看烟火大会吗?”
千落帮她插上发簪,银白雪花落在鸦黑的发间,格外显眼。
她叹了口气,嘟囔:“我想去也没有用呀,教祖大人不喜欢我们常常下山的。”
新酒有点儿疑惑;她潜意识里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千落拍了拍她的后背,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笑眯眯的对新酒道:“梳好啦!你看看镜子——”
新酒侧头去看那面镜子,里面倒映出一个娴静可爱的少女。她眨了眨眼,镜子里的少女也紧跟着眨了眼,新酒摸了摸自己被盘起的发髻,新奇道:“好厉害。”
她就绾不出这么漂亮的头发。
到了晚上,外面的太阳欲落不落的挂上西山头时,新酒被教祖大人叫回屋里吃完饭。她发现教祖大人白天是真的不爱动弹——昨天好歹还看见他在檐廊底下喝茶,今天一整天新酒都没有看见对方踏出房门。
吃过晚饭,教祖大人破天荒的将千落留下,说有事情要问她。千落跪坐在门口,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紧张;新酒倒是无所谓——她把碗筷捡进食盒里,抱着食盒准备把它拿出去。
走到门口时,新酒忽然想起了千落白天和她说的话。于是她多问了童磨一句:“教祖大人,今天晚上镇子里有烟火晚会,等你和千落聊完天,可以让我和千落去看烟花吗?”
千落的眼睛紧跟着亮了亮,感激的给新酒投过去一个眼神。新酒压着唇角,冲她小幅度的笑了笑——两个女孩子的互动,童磨自然全都看在眼里。
他笑眯眯的单手托着脸颊,“今天不行哦。”
“今天我要给千落酱更重要的任务呢~”
被拒绝了啊。
新酒挠了挠脸,思量片刻,请示道:“那我一个人去,可以给千落带点小烟花回来吗?”
童磨看着对方苦恼的样子,弯起眉眼温柔的笑了:“当然可以呀~”
“毕竟我最喜欢新酒了——新酒的要求,我都会答应哦~”
他笑得温柔,眼眸弯成月牙;和童磨熟悉的人都明白,这是童磨开饭的前兆。
新酒得到允许,心满意足的抱着食盒出去了。她一离开,屋里便只剩下千落和童磨两个人了——千落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留下来,有点紧张的跪坐在地,目光只敢停留在自己的膝盖上。
不一会儿,耳边便响起教祖大人温柔的声音:“千落,多大了呢?”
千落紧张的挺直脊背,面颊飞红:“十六了!”
“十六呀~”
冰冷的手落上脸颊,千落被迫抬起头来,直视童磨绚丽的彩色眸子;那张俊秀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但是千落却半点没有放松,感觉自己的脸颊都因为血液上涌而微微肿胀。
本能在叫嚣着危险,理智却强迫她留下;这是收留了她给她衣食的教祖大人啊——自己怎么可以怀疑教祖大人呢?
在她战战兢兢的天人交战时,童磨嘴角笑容扩大,尖利的虎牙探出唇瓣,“十六岁,真是个好年纪呀~”
最好吃的年纪。
月色洒满庭院,深处的纱门上溅起朱色痕迹,夜风瑟瑟,偶有几声乌鸦嘎嘎叫着从林子深处飞出来。
门缝处渐渐淌出血,顺着地板的交界处,融进泥土里,在夜风里晃着腥甜的香气。
嘎嘎嘎——
乌鸦掠过,夹杂着秋夜冰冷的风,新酒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单手提着灯笼;她白天问过千落下山的路,路只有一条,并不难找,甚至都不需要担心迷路。
隔着摇晃不定的树影,远处的天空隐约炸开彩光。
新酒踮起脚,借着灯光望山下的镇子:墨蓝色夜幕中,各色烟火先后绽放,仿佛真的是星辰坠落人间。
她搓了搓手,呵了口热气拂过手背,眼底倒映绚丽烟火,连同鸦黑发髻上那支雪花状的发簪,也被烟火倒映出色彩。
在黑夜里,穿着翠色小振袖的少女一手提灯,踮脚仰头望着树影枝缝间绽放的烟火——此时若有人路过,必然会认为自己撞上了山间未开化的草魅精灵。
咵嚓——
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入耳,新酒吓了一跳。她紧张的握紧灯笼把手,转头看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本以为是松鼠一类的小兽,但万万没想到,是个人。
一个古怪的人。
桃红色短发,眼瞳是罕见的金色,全身却刻满无数深蓝色刺青。
新酒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掠过对方身上的蓝色刺青,心里犯嘀咕:怎么哪个时代都能碰见这种行为艺术家啊?
正担心对方会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人;毕竟正常人也不会把自己浑身都纹满刺青然后大半夜的跑到山里来——新酒努力挺直腰板做出一副毫不害怕的模样。
她眼角余光警惕着对方,打算当做没看见这个奇怪的人:赶紧下山去比较重要,千落还等着自己给她带烟花回去呢。
很奇怪——那个古怪的人,也一直看着她。
那眼神古怪得很,好像是惊诧,又带着迷茫。
新酒捏紧灯笼,准备加快脚步。恰好此时一阵秋风刮过来,吹得新酒打了个寒战,喉咙里也发痒,捂着嘴巴低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