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营地门外,对着天际的一抹曙光大喊:“爹,您泉下有知,应当瞑目了。”
回应她的只有旷野上的风。
吕凤仙闭上眼,抬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睛。
她扭头朝站在门边发呆的男孩招了招手。
男孩立刻赶了上来,担忧地仰头看她。
吕凤仙:“咱们走。”
她拉着男孩大步离开。
男孩扭头去看那个营地,里面火光漫天,血流遍地,但是,比起他们郡被这些人侵略后的惨状还远远不如。
他的眼中映入火光,下定了决心。
吕凤仙曲起手指,抵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
天幕尽头突然奔来一头矫健的大马,它如一团火焰,夹裹着天光来到吕凤仙面前。
吕凤仙抱起男孩,将他放倒马背上,而后跳上马背。
她刚一挨上男孩的后背,男孩突然痛呼一声。
吕凤仙按住他瘦弱的肩膀,“你身上有伤?”
男孩低着头“嗯”了一声。
吕凤仙勾住他的衣领,探头一看,这不看还好,看了她又想回去捅死几个人了。
只见他后背密密麻麻的伤口,有刀砍的,有鞭子打的,有重击的瘀伤,甚至还有烙铁烫伤,青紫,鲜红,甚至有些地方还在发黑。
吕凤仙手指微颤:“这些……”
男孩儿低声道:“我无事,咱们早些离开吧。”
吕凤仙看着他,叹息一声,温柔地抱住他,让他换个方向与自己面对面。
男孩儿抬头,“将军?”
他已被她的气势所摄,忘记了她还是个女子的事实。
吕凤仙迎着草原上第一缕曙光,垂眸一笑,温声道:“抱紧我,我带你回家。”
他的眼睛发涩,闷闷地“嗯”了一声,抱紧了她的腰。
等,等等!
他一下子睁大眼睛。
不,不行,他不能抱。
还没等他松开手,吕凤仙就攥紧缰绳,狠狠一抖,“驾!”
赤兔甩开蹄子,在草原上狂奔。
风在耳旁呼啸,男孩儿随着惯性撞进了她的怀里。
好温暖,好温柔。
这是家的温度,这是属于他久居的那片土地的温度。
沾满鲜血的白衣在阳光下随风翻飞,带来的却不是死气,而是生的希望。
……
正午的时候,草原上的日头太大,男孩儿有些受不住。
吕凤仙将马上的水囊递到他的嘴边。
他舔了舔唇,“将军,我不渴,您先喝吧。”
吕凤仙:“别废话,快喝。”
男孩儿推辞不过,只好稍稍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
吕凤仙看着懂事的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别省水了,就算是喝完了,我也有找到水的法子。”
“哎?”
吕凤仙笑了,“哎什么哎啊,我从小就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以前还跟着他们去牧马呢。”
男孩点头:“将军真厉害。”
吕凤仙扬眉一笑:“那当然,谁让我是吕凤仙呢!”
“你听过吕布吕凤仙这个名字吗?”
男孩瞪圆了眼睛:“我听说过神人吕布,难道就是您!”
吕凤仙很受用他亮闪闪的崇拜眼神,扬着下巴,笑眯眯道:“对,正是在下。”
“天啊,天!”
他激动地握住拳头,两只眼睛就像是两个发光的小太阳。
“真没想到我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物。”
还坐在同一匹马上,还喝着同一个水囊的水,而且……而且,她还抱过我呢!
他高兴的腮帮子都鼓鼓的,“将军,我可以做你的侍从吗?”
吕凤仙饮了一口水,看向他。
他鼓起勇气道:“我想跟着将军,我也想像将军一样。”
吕凤仙轻笑一声:“有何不可?”
他更开心了。
“不过,你如果当我侍从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像我一样。”
吕凤仙:“年轻人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一些,你仔细问问你自己,你究竟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高兴的神采渐渐消散,他抵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想。
直到夜幕落下,细碎的星子在天空中闪烁,他才抬起头,对吕凤仙道:“我想成为将军,能够带领士兵,杀退那些侵略我家乡胡人的将军。”
吕凤仙耐心引导他:“当将军的话,要会武,能骑马,能弯弓射箭。”
他立刻道:“我知道,我会骑马,也会射箭,就是武……”
他不好意思:“我不太行。”
吕凤仙:“不太行,那就练,这天下没有靠苦练学不成的武艺。”
虽然真正能够以一敌百的将军还要有些天赋,但为了鼓励这个孩子,吕凤仙先这么说。
那孩子听了她的话,果然坚定道:“那我就跟着您学。”
吕凤仙想了想,答应下来:“那你就先当我的小护卫,我有空就教你。”
男孩子眉开眼笑:“好!”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孩儿挠了挠头,“我……我叫张辽。”
“其实,我应该也不姓张的。”
“将军,您听过马邑之谋吗?我们家是聂壹的后人,先人欺骗匈奴单于,想要将匈奴大军骗进包围圈中围剿,最终却没有成事,我们为了避免祸事,才改了姓氏。”
吕凤仙嘴角一抽,迎着他坦然热切的目光,无奈道:“你这样据实已告真的好吗?既然隐姓埋名就该谁都不能说吧?这次我就当没听到,也不会跟别人说,你可别再随随便便告诉别人了。”
张辽满脸委屈,磕磕绊绊道:“我没谁都告诉,我到现在也只告诉您。”
吕凤仙失笑:“你就这么相信我。”
张辽拼命点头:“嗯,我只信将军!”
他眼中憧憬与崇敬简直能把吕凤仙淹没了。
她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她的小迷弟吧?
唉,这样的话,就不能不对他负起责任了。
吕凤仙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脑袋。
张辽一脸茫然:“将军。”
吕凤仙微微一笑:“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你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啊。”
张辽目光灼灼,认真点头:“嗯,我都听将军的。”
“真的吗?”
“嗯嗯。”他拍着胸脯,恨不得把自己心剖出来。
吕凤仙仰头大笑,神情张扬。
张辽看着她在阳光会发光的样子,心中羡慕又尊敬。
吕凤仙笑罢,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坏蛋,那你还骗我?”
张辽瞪圆了眼睛:“我没有。”
“没有吗?那你身上这么热是怎么回事儿?你病了吧?”
张辽支吾一阵,说不出话来。
吕凤仙摸了一把他的后背。
他在马背上坐着,风扫到他的背脊上,伤口会难受,身体也容易受凉。
吕凤仙:“我粗心大意,你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
张辽:“将军,我真无事。”
吕凤仙看了看,能用的衣服只有她身上这件了。
她扯着白衣问张辽:“你忌讳孝衣吗?”
张辽见她要把自己衣服给他,更加拒绝了:“不不不,将军我真的不需要,我既然没死在这些胡人的打骂下,自然也不可能死在回家的路上。”
吕凤仙扯下衣服,里面还是一身白衣。
她扬起外衣,罩在他的头顶,将他围了一圈。
她又将他搂进自己怀中。
张辽闻着衣服上酒水、烟气和鲜血的味道,越来越晕。
吕凤仙哄着他说:“为将者应该不怕孝衣遮头,我们为敌军带去死亡,也将自己死亡置之度外。”
张辽迷迷糊糊迎合:“是。”
吕凤仙怕他真的失去意识,在野外遭遇危险,便一直跟他说话。
张辽一直闭着眼睛,感觉有人跟他说话,将他从意识的海平面中拽出来,才让他不至于沉底。
他的嘴是不是被人灌进水,就是一些吃食。
他凭着一股怎么也不能给将军添麻烦的意志力,努力饮水,拼命咀嚼。
也许是他的命太硬了,在吕凤仙到达城下的时候,他已经清醒过来,
一醒过来,他就嗅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儿。
不知道在他晕厥的时候,吕凤仙又做了什么,她的身上的鲜血已经板结在白衣上,而她的马后拖着一匹被咬的只剩下半个肢体的野狼。
吕凤仙看他的目光一直留恋在野狼那里,忍不住笑道:“别看了,你这些日子都是喝的狼血。”
“路上水缺乏的时候,我本来是想找条河,但你的病情不能耽搁,我就打狼,把狼血给你饮用,一路狂奔回来。”
“我怕狼太少不够,就将一只狼的尸首拖在后面,想用血腥味儿吸引一些动物过来。”
守城的士兵听到这些,看着吕凤仙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你他娘的才是野兽吧!
张辽心中更热了,那股被感动的热血让他的胸膛不停起伏。
都是为了我,将军都是为了我!
等这股热劲儿退潮,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的地方。
即便那时候他已经隐隐约约失去意识,看他仍然记着他入口的是清水,绝非是什么动物的血水,他不会连这个都分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