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想要重炼开天神斧,简直比成圣还难。
何琼心里郁闷,又听东君道:“混沌钟已碎,天地间只有你能重新炼制。只是你,”他瞥了她一眼,道:“纵然肉身成仙,到底比不上你的九天息壤真身。”
“已经碎了。”何琼喃喃道。
“便是碎了,也并非无可奈何。”东君悠然道:“土是不会消失的,它只是散落在大地上,等待着你的呼唤。五湖四海,皆有可能。你可还记得?我曾经告诉你,东方扶桑神树下的泉水,能够新生。”
她犹豫了,又有些抗拒,不知该如何抉择。何琼道:“那只是过去罢了。如今的我,是何琼,与过去无关。”
“不接受过去,谈何有未来?我亦曾做错很多,如今再也没了选择的机会。”
她叹息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她懂得东君心中的悲凉,从昔日的天庭太子,再到今日一个无人问津的光明神,从千呼万拥到门庭冷落,东君便是人间落魄的前朝太子,被猜忌被打压,被无视被冷落。
天庭永远和人间一样真实。
可她不想当回莲姒,不需要莲土本体,那只是她不堪回首的前世之一。可她很多时候,又会涌出很多前世的情感,就像今日面对东君,前尘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浮现。
她需要神力吗?
或许沉香还有别的选择。何琼想了想,便还是这样算了。也许她能去救出苏越——何琼的心微微痛了一下,可是对方,选择忘记了前世。
枕着一夜星光,何琼伏在若木神树的枝头,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增城县,站在月老祠的许愿树下。
一条条红绸带随风飘荡,清香桂花开满枝头。偶有淡黄色的花瓣落到了肩头,却有一只手,从身后帮自己拂走。
她缓缓抬起眸,凝视着苏越的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略忙,抱歉了。
第038章
她忘记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只记得自己还是何家豆腐坊的女儿, 正值豆蔻年华,在桂花树下邂逅苏家小公子。她笑靥如花,捏着帕子, 轻声细语地问他:“你又来啦?”
“姑娘, 何处不相逢。”他微微一笑, 衣衫上沾着淡淡的药香。何琼亦回之一笑, 听不得耳边纷争嘈杂,眼里只有他一人。
他指着自己:“我名苏越。”
何琼双颊微红, 呢喃道:“我姓何,闺名秀姑。”
眸光交汇,几乎要忘记身边的一切。他邀她去欣赏这月老祠的繁花翠叶,在许愿池前一同掷下铜钱。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品尝香甜可口的荷叶糯米糕,在月上梢头前匆匆告别, 交换贴身信物……
何琼将绣有青荷的帕子赠给他,苏越回以护身玉佩。
大唐民风开放, 可他们的私下来往仍有不妥。不顾何琼的反对,阿爷、阿娘给她订了亲,不日便要嫁给冯家公子。何况苏越的家世门第,并不允许他去娶一个出身小门小户、以卖豆腐为生的何家姑娘。
虽有月娘暗递风声, 可他们仍是被发现了。
阿爷大怒。
他几乎想抽出鞭子去鞭笞何琼, 不过想起她还要嫁人,担心留下鞭痕,不然便要将她打到死为止。他指着何琼的脸,怒道:“你怕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好好在家待着, 干活带弟弟, 还敢攀高枝?你阿爷我可是欠了冯家的钱——”何泰咬牙切齿,又问何大娘:“闺女可还是完璧?若被那苏家小子占了便宜, 怎么说也要让他们赔钱。”
阿娘头也不抬,道:“听闻那苏越是个药罐子,早些年就说要娶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冲喜。明儿咱们去看看,若是彩礼高了些,便将姑娘嫁了去,成全了他们。”
他们低声商议,何琼如同砧板上的肉,被自家人反复掂量。翌日她被锁在了绣楼中。透过被钉死的槛窗缝隙,她看到阿爷和阿娘穿着过年时候才穿的衣裳,关了铺子,摇摇摆摆地往外走。
不知怎地,她眼前出现一个水幕,在那里,她看着阿爷、阿娘在扣苏家的大门。
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何琼能猜到一二。只见他们对家丁讨好地笑,见到管家后开始滚地撒泼,对于他们的安抚不依不饶。苏家只想拿钱解决这个问题,迫不得已,苏家老爷出面了。
苏老爷看起来和苏越并不像,见他来了,阿爷阿娘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他谄媚地笑,和他交谈。她的目光穿破这重重院墙,看到苏越正一边咳嗽,一边穿衣起身。
她的心无端一紧。
苏夫人正在一旁温言细语相劝,何琼大概猜得到,她在说些什么。然而苏越的态度十分坚决,一直在摇头,自顾说着话。她知道苏越在说什么。
他说,会明媒正娶,来娶她为妻。
不知过了多久,苏老爷忽然怒气冲冲进来了,示意左右退下,大声说些什么。何琼急忙往下看,果不其然,阿爷、阿娘被几个家丁打了出去,甚至一个铜板也没给,就将他们轰出了大门。
门外路人议论纷纷,阿爷阿娘扑了扑身上的灰,朝着苏家咒骂了几句,就走了。何琼呆呆地看着,一滴泪从眼眶滑落。
啪——
水幕化作水汽,从眼前蒸发。绣楼里萦绕着白茫茫的雾气,等她再度抬起眼,已经是夜晚。
窗外有人轻呼:“秀姑,秀姑!”
她从云雾中茫然站起身,只听叮叮几声响,苏越推开槛窗,朝她招了招手。她大吃一惊,随即又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在他的帮助下,顺着绳索落到了地上。
月娘和她的哥哥站在一旁,显然是来帮助他们的。
“等等。”正欲行,月娘一把拉住了她,望着她的眼睛,问:“秀姑,你可想好了?奔则为妾,离开增城县,你们一无所有。”
更何况,苏越还是个药罐子。
“我不怕。”何琼笑着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月娘,你知我从不怕什么规矩,从不管什么纲常。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跟他在一起。风餐露宿,有我拾材做饭;天地之下,总有他的用武之地。”
苏越道:“你尽管放心。”
一匹骏马,送他们出了城门,朝北驰骋奔去。只是行了不过十几里路,就遇到了一伙四处流窜的响马。
他们年轻、看起来弱不禁风,又携带了很多珠宝,自然成了响马追赶的对象。
苏越策马狂奔了一天一夜,早已体力不支。幸好何琼从小和大哥也学了些马术,于是由她执缰绳,任由苏越伏在前面歇息。响马们大概是追急了,不耐烦了,一支箭直直地朝她的后背飞来,下一瞬间,黄沙扬起,她落到了地上。
骏马仍旧带着昏睡的苏越,朝前一路狂奔。
她躺在干裂的黄泥地上,失神地望着漫天黄沙,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再一摸后背,早已全是鲜血……
耳边马蹄声响,何琼闭上了沉重的双眸。带着满心不甘,她的魂魄飘到了苏越的身侧,一直看着他。
他被村民救下,最终被送到了增城县的家中。
在得知何琼惨死的讯息之后,苏越的病愈发重了,只剩下后悔和自责。在那年的冬天,苏越离世。
何琼的魂魄飘在屋檐上,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苏家忙着置办后事,她等着苏越的魂魄来找自己,却被刺眼的金光吓到,急忙飘下屋檐,瑟瑟发抖地躲在了阴暗处。
数百名金甲神人站在空中,霞光灿灿,一个仙子迫不及待地落下地来。她迎着苏越的魂魄,兴奋道:“师父!您终于渡完劫了?”
那‘苏越’看着与寻常不同,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同。何琼小心地侧了侧身子,想让他看到自己。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留意到这里还有一只鬼。
“是啊。”苏越淡淡道:“可以结束了。”
他一抬手,诸天之上,有五色神光抖散开来,从上而下,全都浸透在神光之中。声声惊雷,道道电光,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到地面上,雷声轰鸣中,苏越缓缓升到了半空中,周身神光交缠,绚烂的羽翼在他的身后若隐若现。
何琼小心翼翼地看着,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听那个仙子在跟一个人闲聊,她听了几句。
“……这次的劫难也真是诡异,渡什么情劫。不知他爱上了哪个凡女,倒也是帮了大忙。”
“那渡劫之后,还记得那个凡女么?”
“渡劫之后,断情绝爱,哪里还记得。但总算,师父离开了禁锢他的灵山。”
……
剩下的何琼没有再听。她抱膝坐在了地上,作为一只鬼,大概也感觉不到冰凉。偶尔抬头看两眼天际,她还是有一些高兴的:不管苏越的前世是谁,到底,他离开了那个禁锢他的牢笼。
那么她自己呢?
耳边风声呼啸,惊涛拍岸,何琼睁眼便看到渺渺星辰,明月高悬,这里,是西方若木神树。
她用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知这神树有怎样的魔力,竟然送给了她这样的一个梦境。
也许,若不是灵芝童子的那一个仙桃,她的结局应该是如此。她还会投胎转世,苏越,不对,是孔宣,早已脱离了灵山的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