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那被推开的天兵天将,又重新驾云回来。为首的将领认得莲姒,叫道:“莲姒,你堕入魔道,犯了天条,玉帝尚且未治你罪,你还敢回来私帮公主?”
在他身后,尽是身着银甲的天兵们,虽然中看,却不中用。莲姒也不惧他,皱眉道:“左右都是罪,你们能拿我怎样?”
她早就听够了这上万条清规戒律,自出魔道来,愈发觉得心智不同往日。那天将也有些胆怯,两边僵持着,不打也不动,直到黎明到来,天色渐渐转亮。
被烧焦的小屋旁,云花搂住了三个孩子,轻声安慰:“不怕不怕,乖啊,娘在这里。”
杨天佑早已不认得她们,弯腰谢过后,也是无可奈何。莲姒想让他们到浮山居住,只是自己还背负着遁入魔道的罪名,自身尚且不保。洪荒中确实有不服从、也不惧怕玉帝的人,只是那些大妖又岂肯收留云花?
正不知如何安置杨天佑一家,天庭又派仙侍传来一道旨意。大概是宣云花公主、莲姒去凌霄宝殿,玉帝要同她们商议此事。
“哥哥肯见我?”云花公主大喜过望,道:“太好了,莲姒,我可以请求哥哥,让所有的罪责都到我一个人的身上,放过杨君和孩子们就可以了!”
她兴奋之情难以言表,莲姒却隐隐有些担忧。若是去了,便只留下四个凡人和云嫮、陵苕,若玉帝反悔,会怎么样?可回首再看云花和杨君一家,均是喜气洋洋,认为事情出现了转机。只是那最小的男童,有些沉默,拉着母亲的衣袖不说话。
莲姒拉过陵苕和云嫮,低声道:“我这一去,怕是管不到杨君和三个孩子。如今云花心意已决,我入魔道的事情,也要和玉帝说个清楚。你们留在这里,一旦有什么意外,分头将他们带走。”
“带去哪里?”陵苕有些不解。
“孩子可带去给仙人当弟子,杨君有些难办,尽量带去人族的都城。”莲姒叹了声,道:“只恐他们不肯分离,只是都在一起,于事无补啊。”
那边云花公主嘱托完毕,虽有不舍,但也狠下心,随莲姒一道驾云前往天庭。一路上频频回首,直到云层彻底遮挡住那片山脉。
肃杀之气笼罩下的天庭,群臣位列两侧,袖手等着看戏。
玉帝冷冷看着殿下二人,先不去理会莲姒,问:“云花,你触犯天条,可知罪?”
云花公主低头道:“我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过,惟愿哥哥放过我的夫君和孩子们,他们是无辜的。”
“好。”玉帝竟然爽快答应,道:“孤可以不去追杀他们,但你必须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你思凡十一年,便在桃山下待一千一百年,好好反思你的罪过!”
他挥了挥手,有金甲神人来将云花架走。她既是心甘情愿,莲姒也不好多说。玉帝又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道:“莲姒,你有三罪,你且听着!”
右金童上前一步,宣道:“其罪一,泄露天机,罪无可恕。”
“其罪二,私助云花公主下凡,婚配凡人,理应同罪。”
“其罪三,遁入魔道,该削去仙籍,受永世轮回之苦。”
他宣读完毕,恭敬地退后一步,独留三行金字天书悬浮在空中,仿佛在宣告莲姒的命途。莲姒抬头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道:“第一,阐教金仙诱使我泄露封神榜一事,并非我所愿;第二,天条本就不合理,仙人为何不可婚配凡人?第三,我虽入魔道,但并不曾入魔,我身上何曾有一点魔气!”
玉帝神色淡漠,道:“此乃孤与三清、女娲共同商议的结果,并非孤的决断。孤念在你曾是天庭女师的份上,不曾牵连你的弟子,也算仁至义尽!如今只是削去你的仙籍,让你去轮回中受一千一百年的苦,你若有不服,尽管去问女娲。”
她目光灼灼,道:“我去问娘娘。”
从天庭离开,不多时便到了娲皇宫前。前来传话的童子已经不是灵珠子了,他只告诉莲姒:“你既为天官,犯过天条,当服从玉帝的决断。”
莲姒悲切,长声道:“阐教诱我,我有罪耶?”
她的声音消失在云海尽头,无人应答。任她如何再问,始终得不到一个回答。她化作金尘,想要冲天而起,却触到了屏障一般,纷纷扬扬落下。她被卷到了一张名为山河社稷图的卷上,看似是冲破了屏障,自由自在地飞舞;事实上却是被囚禁起来,直到睁眼看到天庭,才回过神来。
玉帝似乎离她很遥远,声音又很近。她仍然处在图中,只是这张图飘到了天庭。
“莲姒,你屡犯天条,今日将你削去仙籍,轮回一千一百年。”
她猛地往前冲。可是隔着一张薄图,竟丝毫触碰不到外界。瑶池浅浅地笑,挥袖展出一面水镜,在那里,杨天佑倒在血泊中,他的长子亦是倒地身亡……
“啊——”她愤怒且急促地叫。
只是她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镜。数十位天将扛着一把巨斧,不知那是何物。他们合力将斧头举起,朝着山河社稷图砍来。
一道白光闪过。
无数金尘从画卷里迸出,朝着四面八方,漫无边际地飞去。有的落入山间,有的落入水中,有的随着熊熊烈火,燃烧跳跃……
右金童轻展魂幡,收去那一缕幽魂,那便是莲姒的元神。万事皆了,他该将这缕魂魄送入地府,入那永无止境的轮回当中。
一切都结束了。
随着杨天佑和他长子的陆续倒地,云嫮早已抵不住攻击,她心中愧对云花公主,更是吐了几口鲜血,险些昏了过去。
她独身难敌千军万马,又无先天优势,如今受了重伤。眼看就要成为阶下囚,天将的长矛都要碰到她的喉前,忽见五色神光光芒万丈,长矛不翼而飞。
“滚。”
所有武器从神光中奔出,朝着那些天兵天将,劈头盖脸地飞去。孔宣俯身看她的伤势,皱眉道:““怎么回事?”
“师父……”云嫮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略一抬头,就痛得说不出话来。正当此时,陵苕从云头上落了下来,匆匆朝着她奔来。
“云嫮,我这边事情了了。路遇玉鼎真人,见他和寻常阐教弟子不同,又有心收杨戬,便将杨戬托付给了他。另外女娲娘娘派童子来要走了杨婵。你这边……你怎么了?”他这才看到杨天佑和他长子的尸身,以及云嫮满脸的血和泪。
孔宣察觉到形势不对,也见不到莲姒,便屈指掐算。他的脸色越来越沉,这边陵苕医治好云嫮,两人见他神色不对,也更加紧张起来。
忽然间,陵苕以手指空,道:“你们看!”
他们抬头望去,日光下,微不可见的金尘从高空中洒落,晃晃悠悠落入五湖四海中。呆呆瞧了好大一会儿,云嫮失声哭道:“大姒!”
陵苕将她用力抱在怀中,亦是泪流满面。尽管什么都不知道,却似乎都明白了。
孔宣踉跄起身,伸出手掌,似乎有一粒金尘落到了手心。一阵风吹过,这粒金尘又被风带走了,再也没了踪迹。
“一别几百年。”他低声自言自语:“本以为和你已经是陌路,却不知今日是如此心痛。”
不曾开始,也没有一个好好的结局。
过了很久很久,大概是经历了几次的天黑和天明,他们才稍稍从悲伤中醒来。略一打听,只说云花公主和莲姒犯过天条,如今云花公主被压在了桃山之下,而莲姒被削去仙籍,打碎本体,元神入六道轮回,永世为人。
再去地府,听说莲姒的魂魄早已投胎去了,至于去哪,是谁,皆是天机,孔宣亦是算不出。又听说那奈何桥前一碗汤,忘记前尘的无数欢悦和烦恼。
云嫮立在桥前,看来来往往的幽魂,有懵懂婴孩,也有白发苍苍的老鬼。她轻声道:“人世苦短,不知大姒、大衍在哪里,也许转世后变化了容貌,从我的身边路过了也不可知。或许为人,能够让大姒不再去想那些改变不了的事实,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吧。”
鬼影晃动,幽魂们排着队去喝一口汤。有个女童身量太矮,便由孟婆抱着喂汤。也许是在人间太饿了,她一仰头就全喝了下去,眼神茫然,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陵苕轻声道:“走吧。”
“刚刚似乎有人在看我。”云嫮有些不确定地说。
“谁?”
“很奇怪……就那一瞬间,不知从何处而来,已经没了。”她摇了摇头,道:“也许只是太过于思念他们,产生的错觉吧。走吧。”
“嗯。”
第028章
自地府归来,云嫮也歇了寻访莲娰之心,先在浮山养伤余年,又同陵苕去不死火山拜访孔宣,却不见他。再问凤鸟,只说他去寻访羽翼仙,多日未归。
如今人间,帝辛当政,国泰民安。
虽说三教日益壮大,然而他们对道统素无好感,平日里也只和散仙来往。世道变了,妖族从天地间的霸主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若是妖还敢吃人,怕是早就被打得魂飞魄散,早死早超生。
本想去桃山看看被关押的云花,云嫮同陵苕到了才发现,昔日桃山早已被力斧劈成两半,只要一打听,周围的人都知道——云华同杨天佑的次子杨戬,在玉鼎真人门下学得一身本领,亲自劈山救母。